我,无法可施,教我自己设法,如其也没法,想还是出码头。”百城道:“我原说出码头为妙,倘若你早听了我的说话,也不致白熬这许多日子闷气咧,但不知你现在预备出码头往那里去?”美士道:“我打算到日本去。”

  百城笑道:“你志气好远啊,一开口便是日本,为何不说到美国去。你不过出门避仇,又不是去国亡命,缘何要远涉重洋到扶桑三岛呢?我劝你还是往苏杭等处,暂住数月,待锋头过后,再回上海为妙,休得飘洋过海,远适日本,既省盘缠,又便往来,岂不甚好。”美士道:“你那知此意,我出门虽然为着避仇,但日子长短,一时还说不定,若往中国内地,我又无事可干,天天玩耍,一则我没这许多闲钱,二则也要荡坏自己身子,我平日久欲游学日本,此时天假其便,一样的出门,何不到日本去念他几年书,回来也可干些事业,你道如何?”

  百城听说,向美士面上端详了一会,摇头晃脑的道:“孺子可教也。不料你竟有如此大志,懊悔当时小觑你了。我很赞成你方才那片说话,不愧至理名言,你的见识,委实比我高出万倍。可惜你当日误交一班下流新剧家,跟他们登台串戏,干那吊膀子骗女人的勾当,留下这个污点,有亏道德。倘能把一样的工夫,用在学问上,将来一定是国家干城之大器也。”说罢,把右腿搁上左膝,头动不已。美士见他又在那里发呆,心中十分好笑,暗想我此时正在无聊,何不将这书呆子作弄作弄开开心,假意正色道:“你休重提此事,我已后悔无及的了。从今以后,决计改过自新,学得本领,替国家效力,倘若将来得为总统,一定升你做教育总长,以报今日知己之恩。”

  百城笑道:“漂母一饭,尚不望报。我只一言,难道倒要你图报不成。你如果能改过迁善,将来必非凡品,我等望尘莫及。”美士笑道:“老兄何必自谦,我素知你才高八斗,学富五车,日后教育总长一席,除了你实无第二人可以担承。”百城笑道:“这个万万不敢。”美士道:“你也不必推辞了,姑且担承几时罢。”百城连连摇头,猛然笑道:“呸,你疯了吗?这些梦话,说他则甚。我且问你,你往日本去,这笔盘缠和学费,那里出产?”美士敛眉道:“我正因这件事为难呢,目下已有一百多块钱积蓄,不知够不够”百城道:“我看你又在那里做梦了,这几个钱当来往船钱还不够呢。”美士道:“照你这般说,我只可不去了。”百城道:“你莫灰心罢。古人云:朋友有通财之谊。岂不闻管鲍分金,千古传为美谈,我与你多年同学,叨在知己,这件事一定替你设法帮忙便了。”美士心中大喜,假意道:“你也没钱呢!”

  百城道:“我没钱,家父很有些藏着,他素日欢喜好学的人,知你为着出洋求学之故,一定肯帮助的,你休着慌,我马上对他讲去。”说着,连窜带奔的跑出书房去了。美士见他信以为真,自觉好笑,暗想这书呆子平日一钱如命,不料今儿被我几句鬼话一哄,竟哄得他情情愿愿,向他老子要钱给我用,真可谓绝世奇闻。我虽然有了无双的七百多元金叶和那日当典当下来的一百多块钱,只恐到了东洋还不够花费,难得他愿意贴我,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事。大约我吴美士命中应该发财了。想罢,一阵大笑。百城出了书房,见他父亲不在客堂中,知他必在楼上时习书室干功课。原来万卷家中有两间书房,楼下一间,叫做二酉草堂,是给百城读书的。楼上一间,叫做时习书室,是他自己干功课的地方。除妻子以外,别人不准进内。当下百城奔进楼上,见房门虚掩着,即忙轻轻推开门,闪身入内,只见万卷正襟危坐,面前摊看一本书,一手执笔,一手扶头,眼架着大眶子眼镜,由玻璃中露出两眼,睁得和铜铃一般,目不转瞬的钉在书上,咬牙切齿,似乎要把这本书吞下肚去光景。百城知他父亲所做的一部孟子新注,才注得半部,此时正在用功,不敢惊动,只得不声不响的站在后面。万卷一回头,见了百城说:“你上来作甚?”

  百城不敢就提那话儿,回说没事,我上来看看父亲注书注得怎样了。万卷道:“你来你来,这孟子上陈仲子居於陵,三日不食,耳无闻目无见矣,后来那井上有李,不知还是别人告诉他的呢?还是他自己亲眼目睹的?若说是别人告诉他的,上句明明是耳无闻了,如何听得出?若说是陈仲子亲眼见的,则陈仲子业已目无见矣,如何看出?你想想这里头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吗?”百城想了一想道:“我也看不出什么意思,大约是孟子失检罢。”

  万卷道:“我也这般想,但孟子者圣贤也,圣贤而失检,吾末如之何也已矣。只是我那新注,颇难下笔,倘直注是孟子失检,一则对不起古人,二则孟子圣贤之名,被我轻轻一注,岂不大受影响。吾人执笔,须要宅心忠厚,不可逞一时之快,贻后来之忧。昔金圣叹评三国志,以关公诛颜良、文丑为刺颜良、文丑,一字轻薄,致召杀身之祸,可不慎欤。故我已做了一篇代孟子弥缝缺点的注脚,你看如何?”说时将一张浓圈密点的草稿,给他观看。百城见纸上潦潦草草,写着:夫陈仲子者,古之负气人也。居于於陵之上,室人偶忤之。仲子愤然曰:“惟女子与小人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