岂可因他没差使之故,这般刻薄他。男人第一须要有志气,现在他正当不得志的时候,要争气,争不转,你再磨折他,岂不将他的志气压杀,日后如何再办大事。妇女无故刻薄丈夫,实是一桩大忌,劝她万万不可。此时听了阿宝之言,晓得他们夫妇,大约又因此事气恼,暗叹贾少奶的器量未免忒杀小了。

  阿宝既不明言,她也未便置议,燃着香烟。阿宝自下楼去。媚月阁一个人坐着想起当初自己与天敏第一次相识,就在这一间房内,屈指算来,也不过两三年光景,中间却经过无数曲折,仿佛一出戏文,现在不知演到了第几幕,连自己都不晓得下文是何结局。记幼年坠落平康以来,也曾卖笑逢迎,也曾高抬身价,从前嫁赵伯宣的时候,居然官家太太,现在又变成无主落花,飘零身世,那天敏不过为暂时破除寂寞计,决不能长久相与,待自己吃尽当光之后,谅他也不肯再来,暂时我决不教他走,既走之后,我也决不教他来。到那时死心塌地,另打主意。好在自己从前相识的,尽是班富商大贾,达官贵人,内中很有几个阔人,想我嫁他,我未肯轻允。日后投奔他们,谅来还不致无啖饭之所。想自己一生困苦,固已尝遍,然而那好吃好穿,珠围翠绕,平常女人所想望终身,不易轻得的福气,我也曾消受过来,死后也未尝对不住阎王老子。况我平生作事,磊落爽直,虽然是个女子,倒大有男人脾气。认识我的人无不称赞我,惟有相与裘天敏这件事,虽系一时之误,却成了终身大玷,谅来也是前生夙孽使然,无可补救的。一念及此,又不免想到当年贾少奶托故下楼,剩他与天敏二人,在这一间房中,双双相对的情况,颇有不堪回首之感。正当她胡思乱想间,忽闻弄中车夫吆喝之声,接着叩门声响,媚月阁暗说:大约贾少奶回来了。听下边开了门,果然贾少奶的喉音,直透上来。先是她与隔壁三小姐道别,贾少奶教她放了东西,就到这边来晚膳,三小姐却回她吃过晚饭再来。移时贾少奶上楼,后跟阿宝,手捧着许多大包小扎,送进房内。媚月阁见了她,说:“你买办了多少东西,去这许多工夫才回来,人家等你好半天了。”

  贾少奶笑道:“不瞒你说,我这几天懒出门,家中连烧小菜的冰糖,都用完了,适才还是到隔壁人家借了一抓,所以我想万不能再挨了。岂知一到大马路,南货店生意实在忙不开,我买的东西虽少,花色甚多,因此等了好半天。隔壁三小姐要滚衣裳,在洋货店买丝边,只剪五码东西,却拣了四十多样。我自己又到丝线店中买了些扎头线,几路打岔,不知不觉的耽搁了三点多钟工夫。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媚月阁尚未回言,阿宝接她的口说:“来不到半点之久呢。”贾少奶笑说:“了不得!你等我这点儿时候,就口出怨言么?我常在你家坐两三个钟头,等你老人家回府的日子,就倒忘了吗?”媚月阁笑道:“幸亏我还不曾口出怨言,你已牵我头皮,倘我当真说你什么,怕不要惹你同我算五百年前的老账么!这个除却你家少爷,别人可担当不起。”贾少奶说:“偏要你担一担。”媚月阁笑说:“那时我惟有另请高明了。”

  贾少奶骂了声放屁,一面将所买南货,如冰糖、虾米、香菌、木耳之类,一并交阿宝带下楼去,其余茶食等件,另用洋铁罐装好,再拿一只玻璃杯子,装一杯南瓜子,放在媚月阁面前说:“不同你算账了,请用瓜子罢。”媚月阁笑道:“这才像个贤慧夫人。”贾少奶说:“好老脸,亏你倒不怕丑。”自己又将丝线等物,开大厨抽屉,安放妥贴,伸一伸懒腰,说:“吃力得很,我要用补药了,你可能陪我?”媚月阁晓得她要吸鸦片烟了,吃烟人都知道吃烟人的脾气,银钱不希罕,鸦片烟便是性命,多糟蹋了一筒,就不免心头肉痛,因此客气一句,说:“我才从家内吸了出来。”贾少奶道:“不妨事,你是没顿头的,再来陪我吸几筒何妨。”

  媚月阁闻言,也不再客气了。贾少奶即唤阿宝拿烟盘开灯,两人上下手横倒,贾少奶一边烧烟,一边问媚月阁,这几天可曾见曹少奶和甄大小姐一班人。媚月阁说还是那一天,同她们在你这里分手之后,直到现在,没看见她们了。她们几个,也不到我那边去,不知为何?贾少奶道:“你不晓得甄大小姐,现在输得不得了吗?”媚月阁惊道:“难道她们又赌钱了?”贾少奶道:“何消说得。甄大小姐连娘的首饰都拿出来抵押借钱,每夜每人,常有两三万出入,你想局面大不大?有一夜她们招呼我同去,我站在旁边,看了一夜,没敢下注。后来曹少奶奶赢了三千多些,分给我五十块红钱,这倒是稳取荆州,不担风险的,终算是没白跑这一趟。”

  媚月阁听说,不免又发牢骚道:“原来还有这等事,大约她们晓得我穷鬼,输钱不起,故此不来知会我了。”贾少奶忙道:“哪有这句话,我也偶然在别处遇见她们,谈起此事,相约同往的,不然她们也未必来招呼我。皆因邀人赌钱,赢了没好处,输了很容易招怨,故此她们若非自愿,决不肯轻易约人的。”媚月阁听了,仍有些不怿,贾少奶便不再同她讲这些话了,问她适才同我一起出去买东西的三小姐,你可晓得此人?媚月阁道:“我正要问你,此人是谁?从前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