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畔,又拿银行簿折了两张划条,一张一千两,一张六百两,签过盖上海记图章。猛转一个念头,拉长喉咙,唤一名学徒进来,问他这里近段,可有印名片的印字局?学徒说有的,过去望平街多得很。鸣乾问最快要印几天?学徒说快的一天已来得及。鸣乾道很好,即在袋中摸出一张自己的名片杜鸣乾三字,将鸣乾二字擦了,写一个海字,另注字鸣乾三个小字,上角药房经理,下角绍兴人,都没更动,教那学徒送去排印一百张名片,愈速愈妙,能当夜拿来更好,价钱不论。学徒走后,他自己也到宝善街客栈内寻见燕贵,把两张划条给他说:“一千一张两的,是赔你们众伙计行李衣服之款,少停你向银行中提了出来,分给他们就是,另外六面两,托你买两只大土,不够你晚间到我那里吸烟的时候再补给你。还有你的一千五百两,我本打算一并带来给你的,只恐被你一班伙计们见了,妒忌你多得银子,心中不受用,所以我先散他们的,你的也等晚间我当面交给你便了。”

  燕贵听说。颇感激他的情意,岂知却是鸣乾恐付给他银子之后,怕他要带着那买土的六百两头逃走,故而捺着不付,好抓住他一条辫子之意,所谓智者多疑。当时鸣乾因自己身上的事情很多,不便耽搁,即付了燕贵十块钱一张钞票,给他们作房饭钱,自己去替如海办寿板。燕贵拿着两张划条,喜上眉梢。他虽然是个无用之人,然而无用之人,偏爱使恶心肠,故有一句俗语,叫做无用黑心人,就是这个意思。燕贵暗想他既没将我的名分送来,我何不对一众伙计们说:“前途只肯开销一千银子,连我的也在其内。我便可擘他一个份头,得他二三百块钱。也足够吸一两个月大烟呢。”因把众人唤到房间内,将这句话对他们说了,并给他们看过划条。幸亏人数不多,除燕贵之外,连出店厨司,只七个人,分派下来,小份数十元,大份一二百元,彼此都已满意,自无别话。忽然账房老陆,跑街陈先生,提出问题说:“我二人曾到保险公司充一充土客人,前途亲口答应各送我们一百两银子谢意,难道也在这里头算数了么””

  燕贵一想,鸣乾没提及这笔款子,大约已算在数内,因即点了点头。二人直跳起来,说:“怎么讲,他们大老板可以言而无信吗?我们情愿这二百块钱也不要了,决意和他拚一下子。”当时便要教燕贵带他们去见姓杜的。燕贵听他们要和鸣乾直接交涉,这不是要他当场出彩了么!急得魂也没了,哼哼哈哈多时说:“找姓杜的也没用,这是另外一个人的事。你们既然一定要的话,也没他法,只好我中间人晦气,适才份头内派的二百五十元,我也不要了,让你两个均分,每人一百二十五块钱,虽不到一百银子,然而已相差无几。况你们身上的袍褂,也是他花钱所买,算上去就出头了。”

  二人始无别话。饭后燕贵向银行中收了现款,分派各人,彼此欢欢喜喜的散了伙。连燕贵那里积欠的薪俸,也不要了。客栈中只剩燕贵一人。燕贵唤茶房锁了房门,出来到一家相熟的同行中,付他六百两银票。拣了两只上好印土,一共六百二十几个银子,燕贵倒不揩油,教他照数开一张发票,自己只向他们饶了二两几钱一块小土,留着自己吸食,并向他们说明找头明日送来。当下他也不弯别处,带着两只土直到药房中,一问经理何在,说替钱公馆帮办丧事去了。燕贵也不管这钱公馆是那一家,横竖吸烟的有耐性,就在榻床上倒身横下,开灯自吸他的鸦片烟。这一等直等到夜间十点半钟,燕贵已吸过瘾,迷灯睡着了,鸣乾方急急的回来。唤醒燕贵问他要过两只大土,看了一遍,颇为欢喜。燕贵拿出发票,鸣乾照数算还他现钱,一个不少。又开银箱将这两只土藏在里面,拿银行簿打了张一千五百两的划条,燕贵乘间问他陆、陈两人的二百两头怎样?鸣乾想了一想,笑说:“可就是前天的两位土客人吗?没你提及,我倒忘了。”

  又当开出二百银子,一并给了燕贵。燕贵心花怒放,千恩万谢。鸣乾问他几时动身回广东?燕贵说:“至多耽搁一二天工夫,有船就要走的。上海地方开销太大,我住不下去。”鸣乾问阿憨的棺木你预备带回去么?燕贵道:“那个我想替他在西郊义冢上掩埋了,带回去也没意思。”鸣乾点头说:“你动身的时候,留一个信给我。”燕贵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这夜燕贵回转栈房,欢喜了一夜。次日领了银子,不敢藏在身畔,只留几个零用,其余向一家同乡字号中,打一张广东汇票,汇回家内,自己置办了行李铺盖茶食路菜,还有鸦片烟泡梅花参片,以备不时之需。种种完备,果然不及三天,就搭船回转广东。这些都是后话,表过休提。

  再说这回鸣乾替钱家办丧,已是第二次。第一次如海老太太周氏的丧务,也是他原经手。那时如海正在鼎盛时候,上门吊丧的,此往彼来,真有应接不暇之势。现在如海自己死了,一般抄着从前的旧账发丧,可怪到灵前叩头的,反不及前回之半。有些只送了锡箔来,本人并不亲到。如海一班要好朋友如施励仁、詹枢世等。从前自朝至午,在此帮同招呼,非常忙碌。这一回眼见他家少人帮忙,也不肯将尊臀在凳上多搭一刻,刚一到场,就急于要走。诸如此类,世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