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李氏也吃罢了,佣妇收去碗盏,抹过圆桌,带上房门自去。如海与李氏又坐谈片刻,忽然门外有人用手指在门上轻轻弹了两下。如海厉声道:“进来。”便有一个人推门入内,正是那个西医黄可安。他见了如海,恭恭敬敬的问道:“这位太太的伤处,此时可好用药。”如海道:“使得。”

  黄医生答应了一声是,仍复回出外面。邵氏见他院中规矩很重,不觉暗暗钦佩。李氏听说要用药,未免有些着忙。如海告诉她是把药敷在皮外,并不碍事,李氏才不言语。不一时,黄医生带着一个助手进房,只见那助手捧一只白磁盘,盘内放着棉花、绷带、药水瓶、剪刀之类,黄医生先用剪刀将李氏裤脚管剪开一缝,露出伤处,然后将一瓶药水都润在棉花内,敷于李氏腿上。李氏只觉得其凉彻骨,只道他们用药水来烂她腿,不觉叫唤起来。黄医生连说无妨,便在棉花外面裹上一方白布,用绷带扎紧,嘱令不可多走,须要静卧,明日早晨换药。如海也教她好生将养,晚间我再来探望。言毕与黄医生一同出去。李氏敷药之后,歪在床上,因昨夜未得好睡,身子很觉困倦,不觉一霎时已沉沉睡熟。邵氏自己走至隔房,这一间便是黄医生替她预备的卧房,布置与那边一般无二。梳装台上,摆着许多五颜六色的玻璃瓶,邵氏先只道是药水,走近旁边,觉得一阵香气触鼻,仔细看去,才知是香水生发油、花露水之类。抽屉内镜子、牙梳一切妇女用品,无一不备。面汤台上香皂、花粉、牙粉等物,也摆设得井井有条。邵氏见了,暗暗感激如海给她布置得周到。

  这天晚上,如海仍到院中陪她们夜膳,又在广东馆内添了几样菜。吃罢饭,闲谈多时才去。自此黄医生每日早晚二度为李氏换药,如海天天亲来看视,而且没一天不陪着用膳。半月以来,险些儿把左近几家菜馆的菜目点齐了。王氏婆媳见他如此厚待,心中感激得无可言喻。有一天晚饭后,如海坐了一会,辞别回去。邵氏回到自己房内,呆坐床沿,想起如海款待他们的好处,真是温存体贴,无微不至,自己只消略露一些口风,他无不立时办到,究竟我与他非亲非故,承他这般厚遇,将来何以报答。看他心中似乎还带着一种希望,无奈我并非杨花水性之流,只可辜负他一片深情,然而似他这种多情男子,在浊世中也实在少见,不知薛氏奶奶几生修到这种夫婿,真令人羡杀妒杀。胡思乱想了一会,不觉和衣睡倒。朦胧中恍惚床横头那扇小门开了,闪进一个人来,正是如海。邵氏大惊,觉得四肢麻木,动弹不得。眼看着他走近床前,笑问你可认得我吗?邵氏定睛一看,才知此人并不是如海,却是自己丈夫,梦中似乎丈夫尚在,又似从远方初回,久别重逢,不胜欢喜,便携手入帏,解衣共枕。一觉醒来,仍是孤衾独拥。邵氏一碌坐起,那时电灯十分明亮,壁上自鸣钟将交两点,梦中情形,历历如在目前。再看那床横头一扇小门,果然半开半掩着。邵氏慌忙推上了门,在穿衣镜内,照见自己两腮红得似染着胭脂一般,心头兀自突突乱跳。呆立多时,定一定神,松了衣钮,又长叹一声,才上床安睡。正是:非色非空原是梦,疑云疑雨总关情。欲知后事,请阅下文。

  第八回惑雌黄莲心忍苦窥秘密梅子留酸

  光阴似箭,弹指月余。李氏腿伤日渐平复,钱家诸人,除了如海以外,并未有第二人前来探望。邵氏赋姓好静,也不愿有人来扰她,终日闭门枯坐,有时自己作些活计。李氏却是饱食而后安眠,安眠而后饱食。起初固然适意,积久渐觉沉闷。那天忽然有个人来探望她们,王氏婆媳见了此人,恰如久旱逢甘雨,他乡遇故知一般,十分欢迎。你道这人是谁?原来便是陈家的梳头娘姨张妈,据张妈自言,自她们婆媳俩走后,心中记念得什么似的,每思偷个空儿来瞧一趟,无如陈太太又病了,要汤要水,时刻不能离身。待她病好之后,又忙着预备搬回家去。目今陈太太等都已搬回城内,我也得了空,因此特地出城来探望你们,不知妈妈的腿伤究竟如何了?李氏道:“谢天谢地,多亏钱家少爷仗义,黄医生尽力,如今伤势已日见平复。自己一人,也可蹩着走几步了。但不知陈太太搬后,我家还有两只衣箱,未知可曾带进城去没有?”

  张妈道:“这却未曾,至今还锁在钱家空屋内。只因城内你家原址,目今已租与别的房客,待你病好之后,也须另租房屋。城内城外,一时未定。搬来搬去,岂不多费周折,所以搁着未动。况且放在钱家,也和陈家一搬,决不致有走失之虑的。”李氏道:“那却无妨。不过房屋一事,很觉有些尴尬。你也晓得的,这医院内不比别处,病一好马上便要动身,我此时又不能出去自看房屋,倘若待到腿伤好后再去,岂不太迟了,所以千万还要费你的神,替我在萨珠弄附近打听打听,可有相当屋子,地方不在乎大,只要清爽些儿,房钱三四块之谱。倘若寻得了,请你赶快来告诉我一声,也可使我们安心。所以要借在萨珠弄附近,一则你往来近便,二则那边的左邻右舍,都已混熟了。倘若换了所在,又要几个月陌生。三则买物件,那边似乎也比别处便当。这件事我们可重托你了。”

  张妈道:“这事我准替你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