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西,无如平时这班底下人对于客人所丢下的东西,都要背后咒骂,今儿却分外欢迎,你道为何?原来平时客人丢下的都是些瓜子壳儿,今儿乃是红纸封,封里还有一块大洋钱,难怪他们眼儿分出青白了。但他们还怕或者有人忘记,所以都要预先出来叩头请安,催一下子。七太太、李小姐照例受了他家底下人的贺,随问叶太太,吴奶奶可曾来过?叶太太说奇怪得很,听说她今年各姊妹那里一处都没到过,躲在家里,不知所干何事。我这里连打发人去请了她两趟,她回说谢谢不来了。现在我第三次差人去了,还没有回话呢。”

  李小姐道:“她未必肯来的。”叶太太怪问:“你如何知道?”李小姐还未回答,果然有个娘姨进来回报道:“上吴公馆去的马夫回来了,她家奶奶说的,谢谢这里太太,她今夜没有工夫,不能来了。”李小姐道:“何如?我早知她不肯来的。”叶太太问其所以,李小姐说:“她家有个梳头的,从前曾在我们公馆中做过几时,故此时常来往。听她说起,吴奶奶从前跟吴老爷的时候,固然很愿意嫁君如玉,现在嫁了君如玉,据说景况反不如从前宽裕。去年年底,吴奶奶缺一千多块钱开销,问如玉要,如玉非但没拿出钱来,反说你现在嫁了我唱戏的,用钱之处,只可省俭些儿,比不得从前你嫁的大人老爷,做了官赚钱容易。我们唱戏的赚钱烦难,你既然为着我出来了,穿吃两项我决不待亏你的,不过现在年近岁逼,你开口要我一千块钱,我那里拿得出呢,只好请你另外设法的了。”

  吴奶奶被他一口回绝,几乎气死。后来听说把一只金刚钻戒指,押了一千二百块钱过的年,新年中很不快活,故我料她不肯出来,不道果然。”叶太太和七太太听了,都颇抱不平说:“这原是君如玉的不好。吴奶奶待他不错,他不该如此无情。可见古来戏子无情这句话,是一些不错的。”彼此为之叹息。三人讲话时,牛皮糖过来问他们说些什么?七太太怕她的脾气有些缠不清楚,随用别话搪塞开去。这边话头,也就此中断。移时客人到齐,叶太太吩咐摆席。这天她家请的并不是春酒年酒,却是年常例酒。原来天上职官表上,春王正月,轮着赌神菩萨值日,故此下界一班善男信女,都各赌兴勃发,仿佛这一个月中,银钱是在水中淌着的一般,任人捞龋话虽是句譬喻,然而却一些不错。因有一班捞钱不着,就在水中溺毙的,也不可胜数呢。

  讲到叶太太等一班人,虽系女流,可都称得赌神爷爷的高足,她们恨不得年初一子时就动手开赌。无奈这天家家有事,召不集人头,才挨到初二这天,借请客为名,暗下便是招人聚赌之意。年年如此,故可称为例酒。但请客也不是天天一个人做东,乃是轮流挨请。而且请客之家,并不亏本,还有一二千元头钱可赚,故此个个乐为这东道主人。今年叶太太第一个做东,请的吃酒看夜戏两项,所以看夜戏者,无非怕时候太早了,上场容易招摇,故须挨到夜静更深,方可任所欲为。这天他们看夜戏并未尽兴,只十一点钟就全班回转叶公馆,匆匆弄半夜餐吃了,就此开常先由叶太太自己推庄,输了五百块。换王少奶奶做庄,也是输的。接下去王二小姐等庄风略旺。换庄数次,互有出入。直到天色黎明,方才歇手。结账下来,有位徐公馆少奶奶,输得最多,带来一千三百块钱钞票,尽数送完,还欠了叶太太八百元赌债。周七太太只输得数十块钱。

  叶太太此番请客,赔本不少。因今儿第一次开赌,众人的热度,还未很高,所以台面也不十分大,头钱不过百数元。她自己推庄押庄,倒输有千金之谱。幸亏叶太太钱多,区区之数不在心上。而且赌钱的人,都望后来翻本,第一次输几个,有甚希罕。内中惟有那初出茅芦的李大小姐,跟着别人押押,倒赢了二百余元,欢欢喜喜,怀着钞票回家。暗想这时候母亲必已睡熟,也有必进去请安,反要惊动她老人家,自己回房见伺候她的丫头阿凤,和衣横在房门口罗汉榻上,将榻上垫的豹皮褥,揭起半幅,当作被盖,遮了头,不遮了脚,身子缩做一团。李小姐将她唤醒,问她道:“姑爷睡了没有?他什么时候回来的?见我不在,可有甚话说?”

  阿凤回言:“姑爷回家,大约有半夜三点钟了,一回来就睡,连口都没开过一开。”李小姐点点头说:“你快去睡罢,天这般冷,和衣横卧,岂不冻杀。”阿凤道:“小姐可要用点心?”李小姐道:“不必,点心我在别处吃过了,你去睡就是了。”一面说,一面推房门进内,见梳庄台上的电灯亮着未熄,蚊帐并还没放下,他姑爷拥被而卧,睡兴正浓。脱下的皮袍马褂,揩也不揩,乱堆在床面前沙发上。李小姐自己熄了电灯,卸下首饰,连同赢来二百余元钞票,一并塞在梳妆台抽屉内,觉得一夜未眠,身子十分困倦,急忙脱了裙袄,上床安歇,将他姑爷自睡梦中惊醒,睁开眼睛说:“啊哟,天亮了,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夜间在那里?”

  李小姐带笑告诉他,在叶公馆看赌,看了一夜。他姑爷听说看赌,不觉兴致勃勃。原来李小姐这位姑爷是招赘在家的,姓杨名世芳,本是富家子弟。近年家道中落,才入赘到李公馆来做上门女婿。李氏只这一个女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