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由微入渐,由浅入深,日后的结果,也无须作者细为描写。看官们都是会心人,自能不言而喻。

  这时候玉玲珑与小松二人,也因一个落花无主,一个公子多金,况又无拘无束,无窒无碍,落得正式宣告收归国有,从此路柳墙花,居然变作禁脔,不许旁人染指。幸得如玉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,也不想再在这一片地上染指。只乐了个吴奶奶,有这机会,便不必遮遮掩掩怕玉玲珑知晓。除瞒着吴四一个人之外,小姊妹面前一概毫不掩饰。皆因时下风气开通,女人相与名伶,和男人相与名妓一般时髦,说出来面上增光,多一人知道,便增一分光辉。差不多吴奶奶几个小姊妹都知道吴奶奶有此奇遇,彼此啧啧称道,羡慕她的人也着实不少。有几个居然想袭用她从前相与玉玲珑的故智,打算乘机侵略。但吴奶奶不比得玉玲珑那般疏忽,自己刻刻提防,令人无隙可乘。不过她待如玉也着实比玉玲珑高出百倍,体贴周到,爱护备至,故而如玉也五体投地,情甘鞠躬尽瘁,以事一人。不过那班染指不着的人,都不免因妒生恨,在外间滥放谣言。究竟人的耳朵最长,千里以外的消息,尚能听得,何况近在咫尺。这风声渐渐传进吴四耳内,他虽然对于这位奶奶,可有可无,不甚着重,无如名分所在,就使他不着重,别人却不能因他不着重之故,教旁人替他戴一顶绿头巾。所以吴四体面攸关,自不能置之不问,若换了个平常人,得他奶奶相与优伶的消息,自然都要霹雳火箭,奔回去大闹一场,弄得两没下台。

  要知吴四是何等人物,他岂肯轻易鲁莽,出此下策。自己打算这位奶奶虽然相从已久,但近年在自己身上,不但毫没用处,而且浪费无度,吸烟消化,每月三百金,尚不够使,简直是一身之累。从前她安分守己,我自然不能不供养她。现在她忽然饱暖思淫,作出这般勾当,扫我的面皮,我还要这消耗品何用。不过我若出了她,她每月用途这般大,手中又没现款,教她如何度日?想起前情,未免对她不住,料那班唱戏的勾搭人家太太奶奶,无非志在金钱,这君如玉大约也因见她举动豪阔,不知当她怎样富有,所以才转她的道儿。还不知她是个绣花枕头,美在外面。我想这唱戏的既然爱占小便宜,我不如送个大便宜给他。况他步我后尘,他便是候补的我,我不要的东西,理应归他承袭。我不如趁此机会,将她推给那唱戏的,令他须要照我一般供养,不得有亏。还须出立一据,以免翻悔。这一来不但我可以脱却一个大累,而且将她付托有人,便不致对不住她当年待我的一片情义,还可令后来一班爱占小便宜者闻而知戒,岂不是个大大功德。主意既定,并不马上发作,依然一个月两次到他奶奶那里,见了面声色不动,而且更比从前知趣。

  逢着要回家时,必先打发人知照吴奶奶,令她预备晚饭或半夜餐,这个分明通知她预先知会如玉,临时莫来,以免两下冲突。这样不打紧,却把吴奶奶的胆量愈放愈大,以为若无人来通报,她丈夫决不回家。因此除却每夜如玉上台做戏的时候之外,差不多没一刻工夫肯放他远离榻下。看书的休得误解,这榻下二字,乃指着一榻横陈,吞云吐雾而言。因如玉被吴奶奶不时请他抽一两筒烟,日子长了,现在已有小小一点儿烟瘾,这也是吸烟阶级上一定的程序。试向一班骨瘦如柴身无四两肉,时人称他为老枪的朋友访问,便知他们也因当年贪小便宜,由亲眷朋友招呼他们香一两筒开场的呢。闲言慢说,再表吴四外表虽然镇静,暗中却着意调查。吴奶奶门首,常有他伙计的踪迹。有一天吴四又接他手下一张字条,写着今日某人两点一刻钟进去了,至今未出。吴四点头微笑,看钟上才只四点左右,时候尚早,随手取了张报纸,翻开戏馆广告,观看多时。自言道:“这压末第一出戏,算他十一点钟开场,半点钟前装扮,极早也须窝到十点钟出门呢。晚饭前去,尽来得及。当下他还因有一处买卖地皮的交易,请他做中,故即亲自前去,盖了一颗图章,取得中费,怀在身畔。众人邀他晚膳,他笑说今儿还有些小事,不能奉陪,只好改日再扰了。

  辞却出来,已近黄昏时分。吴四命包车夫拖空车回家,自己一路步行,径奔他奶奶公馆而来。他这公馆大门就开在马路上,后门却在旁边一条弄内。对他大门口,有家烟纸店,隔壁是爿老虎灶,那伙计便在老虎灶内泡茶等候。此刻正当家家烧饭的时候,老虎灶内泡水的人,异常拥挤。那烟纸店老板的女儿,也提着水壶出来泡水,见人多挤不上,便站在一旁等候。所站之处,可巧就在吴四的伙计旁边。上海租界风气,小家妇女,都喜打扮得油头粉面,这女的刚交十八九岁年纪,鲜花似的一朵,穿着套茄花袄裤,高高的脚管,露出丝袜漆皮鞋,头上绾一条发辫,扎着大红丝线的把根,辫梢到有五寸余长,松在外面,此时虽然背向着那伙计,但头发上的露油香气,却一阵阵向他鼻管中吹将进来。那伙计日常往来已惯,知道这女的生得很好,一张瓜子脸儿,白净皮肤,鼻尖上略有几点细麻,闲来没事,常在店中靠柜台坐着,招得些狂蜂浪蝶,前来调笑。她店中的生意,因此也异常发达。外人题她一头诨号,叫做活招牌,真所谓久仰大名,如雷灌耳。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