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今,何等恩爱,你待我又这般要好,就使我不是个人,是只狗,也该知道你的好处,焉肯丢了你,去相与别人。今儿这件事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干的,大约被恶鬼所迷,身不由己,请你万万不可生气。一则我自己干差了事,抱歉得了不得。二则气坏了你的身子,更教我如何对得你住,求你饶了我这一次,以后我决决不敢背着你再有这种行为了。”

  熙凤不等他说完,就向他兜头呸了一口道:“滚罢!你还想花言巧语,哄我么?我如今已看得你穿透的了,你这人真是一个滑头,那里有什么情义,只悔我当初错认你是个好人,至今懊悔无及。那姓倪的待我,才真是有情有义。别的不说,我嫁他半个月工夫,他体贴我无微不至,我要什么是什么,他从没说过半个不字。只恨我当年心中不知着了什么迷魂汤,一心恋着你,没肯跟他回去,背着他逃往苏州。到如今偶一念及,常觉有些对他不住你在我没跟你的时候,固然待我很好,现在我已知道,你当时也不过设着圈套,教我自己钻进来罢了,并不是真情真义。及至我跟你之后,你见事事拿稳,待我已淡薄了许多。起初你答应我房钱开销,都由你一人承当。后来你因力量不足,由你认了房钱,零碎使费,都是我自己拿出来的。试想我哪里有什么钱,有几个也不过是姓倪的身上刮下来的贴用至今,已去大半。我心中好不着急,拚命的自己省俭,你却在外间滥吃滥用,毫不以家中为念,如今居然轧了姘头,另租小房子,全不想别人舍命跟你的好处,良心何在!幸亏今儿天网恢恢,被我自己发觉,当场撞破,谅你也无可推说的了。亏你还有这张老面皮,说什么被鬼所迷,身不由已,打算再来蒙我,我又不是三岁孩子,焉能再上你的老当。好在民国时代,事事自由,对的暂时姘姘,不对的何妨拆拆,你这人万万不能跟你终身,迟早脱不了一个拆字。趁我此时年纪还不十分老,外间未必没人要我。你也年纪很轻,外间爱你的女人极多,尽可马上加鞭,各寻去路,何必再恋在一起,彼此误了自己的前程。从今为始,一刀两断。只当从前没有这回事,你也不必再认得我,我也不必再认得你。常言千年无不散的筵席。我们今天就散,岂不爽快。这里生财物件,都是我化钱买的,与你无干。我虽是个女流,善后一切,还能料理,请你不必耽心,马上就走,也不必跪在这里,有玷了你的尊膝。”说时声色俱厉,怒气勃勃。义和见她来势甚盛,知非用苦肉计不能挽回。先向熙凤面上呆看多时,忽然把两眼挤了几下,挤出两行泪来,放声大哭道:“奶奶,你休这般固执了。今儿固然是我的不是,但也不是有意背着你去干坏事的。都缘着了别人的圈套,自己一时失了把握,所以才弄出这件事来,若说我成心欺侮你,皇天在上,我决决不敢。我若有心欺你,罚我今夜横死可好。”

  熙凤不答。义和叹了一口气道:“唉,你难道此时还不明白我的心么?你丢了姓倪的从我,这番好意,我虽粉身碎骨,忘不了你的大德。讲到你在苏州的时候,姓倪的托人四路寻访,我在上海,那一天不提心吊胆,好容易盼望到姓倪的走了,你回转上海,原指望安安逸逸的过快活日子,又谁知平空弄出这件事来,累你生气,你说我待你不比从前,这句话不知从何说起?我自己只知一天好似一天,何尝有分毫淡薄,大约是你疑心误会所致。还有开销一层,我何尝不愿意一个人承当,皆因力有不足,是你自己体谅我,房钱之外,不要我的使费。我也并没在外滥吃滥用,说来说去,都是我自己没把握的不好。万望你休再生气,饶了我这一遭。我自此之后,决不敢再走一步错路了,你若轻易提起拆散二字,试想你我二人相识至今,也非容易,中间经过了多少磨难,才得有今日,岂能为这点儿小事,闹翻了,却给旁人知道笑话。今儿我自知罪大恶极,请你随意责我几下,警戒将来。你若不愿意打我,让我自己打便了。”说着左五右五,自己打了十个嘴巴。若在平时,熙凤生气,义和自己打自己,熙凤见了,一定心痛得了不得,马上怒息气平,反把好言安慰义和,深恐打损了他的娇皮嫩肉。今儿因心中气愤极了,义和装腔做势,她仍和没有看见一般,不作理会。义和腹中计较,本来有限,今见苦肉计攻她不进,一时意无主意。猛见梳妆台上,放着一只蓝色玻璃瓶,瓶中还有半瓶药水,是熙凤买来擦癣用的碘酒,乃是一种毒药,不觉心生一计,带哭带说:“阿哟,奶奶你真的不肯饶我了么?我有生以来,只有你一个,是我心爱之人,如今你也变了心,教我一个人孤苦零丁,活着有何情趣!不知吃了这瓶药水死了罢。”一面说,一面爬起来,走到梳妆台前,慢腾腾拿起那瓶药水,揭了瓶盖,张开大口,作势便要灌下肚去。熙凤当他认真寻死,不觉吓了一跳,慌忙纵身上前,将他手中的药水瓶,抢来丢在地下,跌成粉碎,口说:“你疯了吗?为这点事,也犯不着寻死。谁教你在外拈花惹草,若教你亲眼瞧见我同别的男人在小房子内说笑调情,问你生气不生气?你自己不想想,自己作了这般错事,怎样对得住人,倒反要寻死作活,难道你死了,丢我一个人在世,就可对得住我了吗?”说着哭了。义和也哭道:“并不是我有意欺你,实因一时之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