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笨脚,怕路上不小心,碰痛了孩子。横竖李氏在家没事,不如教他送一趟。薛氏也没有反对,李氏平日,很欢喜这孩子,听说教他送回家去,心中好生高兴。

  这天早起,换了一身新衣裳,喜孜孜的带着那孩子出来,雇一部黄包车坐了,径向薛公馆而去。不道才走得一半路程,也是李氏命中该有这场灾难,忽然转弯角上冲出一部马车,恰和他们所坐的那部黄包车一碰,连人带车,一齐倒地,李氏跌破了头,孩子磕在李氏身下,受伤很重,不但头破血出,左臂骨节都断了,拉车的受伤最轻,只膝盖上擦去一块油皮。当下由途人将他们扶起,唤得巡捕到来,那部肇祸的马车,已逃走得无影无踪,只得将受伤人送往附近医院中救治。李氏见医院中有外国人,吓得魂不附体,情愿让他伤着,不敢留院医治,连伤药都不肯敷,决意出来。医生见她伤势尚轻,没甚妨碍,只得由她。又见她伤口还在流血,便撕了一方白布,给她包裹,听她出院。不过那孩子伤及骨骱,必预留院调治,李氏一个人出了医院,吓得黄包车也不敢坐,抱着头步行回家。松江娘姨见她这般狼狈,满身血迹,惊问所以,李氏说明前情,松江娘姨飞报与薛氏知道。薛氏得报,大惊失色,下楼向李氏盘问明白,先给她一顿臭骂,说她不该这般粗心大意,坐黄包车怎不拣拣好歹,带着孩子,理该教他慢慢地走,不该教他上杀场似的飞跑,如今闹出这般大祸教我怎生对人。最不该的,你自己倒脱身回来,让那孩子一个人在医院中住着,倘给外国人弄坏了,如何是好。李氏顿口无言。邵氏也得了消息,站在旁边干着急,插不进半句口。薛氏见了她,反说:“新奶奶,你想想这句话是不是?”

  邵氏听了,觉得说是又不好,说不是又不好。说是的如何对得住李氏,说不是又难对薛氏,真是左右为难,把粉面涨得通红,无言可对。薛氏冷笑一声,也不更换衣服,匆匆出来,雇车回到娘家,把这件事向她后母黄氏说知。黄氏这一急非同小可,忙问她可曾见小的伤势如何?薛氏回说我也不曾亲见。黄氏更无别话,拖她同往医院中看她儿子。那时医生已把孩子的左臂衣袖褪下,用绷带药水棉花扎缚定当。头上也敷着止血药,外加白布包裹。一时不出伤势轻重。只见那孩子面白如纸,呼吸甚促,两眼时启时闭。一见他娘,不由的哇的一声哭了。黄氏心如刀绞,便要上前抱他,被外国医生止住说:“才敷的止血药,此时万不能动,一动又要流血的。”

  黄氏无奈,问医生伤势有无大碍?医生连说不妨。黄氏又问她儿子伤处可觉得痛?孩子回言头里十分疼痛,此时上着药,只觉麻木不觉痛了。黄氏着慌道:“麻木的怕是烂药罢。”薛氏道:“那也未必见得,伤药中原有防人力弱,熬不住痛,用麻剂的,大约不致有碍。”黄氏还不相信,依她的意思,最好把缚的白布解开,让她看一个仔细。外国医生不许,说病人出血过多,精力不胜,须听他好好养息。探望的人,不准久留。黄氏听说,勃然大怒,便打算和医生淘气,顿足说:“难我道自己养的儿子,都不许探望,倒要听他外国人的节制么?”还亏薛氏略知医院规矩,知道无论什么人,一进医院,都要听医生命令。今见黄氏发蛮,深恐闹出笑柄,竭力将她劝出医院。黄氏恨恨不已,忽然想起这桩飞来横祸,都由李氏而起,因即随同薛氏回家,教松江娘姨请李氏出来,预备和她拚命。

  李氏见了黄氏,吓得缩做一团,躲在屋角里不敢做声。幸得妇女拚命的本领,不及男子,男子遇着不得开交的时候,往往搬刀弄枪,妇女的绝顶能为,只有痛哭。此时黄氏见了李氏,虽然心中毒得什么似的,恨不能一口将她吞入肚内,教五脏神代她行弄,将她消化作一泡尿屎,明儿出恭时,把她监禁在马桶里过一宵,再教挑粪的押她解到田中,罚为肥料,永与尘埃为伍。无如力不从心,只可自己痛哭,口中唠叨说:“你和我薛氏门中有什么深仇宿恨,要将我家这五房一子,断送在马车轮下?你一计不成,又施第二计,把他一个小小孩子,丢在外国人的医院里,以致我母子不能相见,就使不给外国人治死,也怕不给外国人吓死么!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,若是你们有什么对于我家大小姐过不去之处,也该辨辨,冤有头债有主,不能随随便便,在他兄弟身上出气。小孩子食不知饥饱,困不知颠倒,他知道什么,你们却要这样的暗箭伤人,未免太很毒了!”一边说,一边号哭不已。邵氏听她说的话夹七夹八,非但不能帮李氏出场,连自己也冤蒙不白,有口难分。李氏虽然不哭,她自己反垂泪不止。薛氏忙到隔壁胡公馆中,借电话打给如海,叫他回家。老太太听得吵闹,亲自扶着拐杖出来劝黄氏住哭。秀珍姊妹,也帮着她娘骂李氏说:“这老虔婆最是可恶,不论什么事,都要她挤在前头,倒像是个主人,动不动惹出祸来,又和缩头乌龟似的,躲在旁边,一动也不动了。”

  老太太听得,大声呵止说:“你们女孩子家,懂得什么!胡说乱道,还不给我住口。”秀珍姊妹虽不做声,犹自怒目疾视的对着李氏。李氏抱头无语。如海回家,得悉前情,并不揆情度理,却附和着众人,把李氏狠狠的埋怨一顿说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