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家里作事,没有只顾外面不管家事的,试想丈夫称妻子为内助,若不能在内中帮助,如何当得起这个美号呢?议到外间各处游玩的所在,原是只有男人可去,女人难得去去还可,若天天前去,还成什么体统!不信但看洗澡的浴堂,上海滩上只有男浴堂,没有女浴堂,可见得女人原不能和男人一例相比。他们这班镇日价混在外面,只图游戏,不想治家的妇女,真可谓忘却身分咧。难得我家这位大贤大慧的奶奶,看得透,玩了几天,就早早回家,真乃是我赵氏门中之幸也。”说罢,仍把两眼望着媚月阁,想等她的回话。不料媚月阁斜坐在床沿上,口中衔着一支香烟,两目上视,只不做声。

  伯宣觉得一个人自言自语很没趣,只得抬身坐起,双手按着膝盖,对媚月阁连连颠头道:“老二,你道我的话是不是?”媚月阁依然不答。伯宣霍地站起,走到媚月阁面前道:“老二,我对你说的话,你听清了没有?”媚月阁正捺着满肚子闷气,无处发泄,见他连说不休,不觉气上加气,当下将半枝香烟用力向痰盂中一扔,沉下脸对伯宣喝道:“听清了便怎样?”伯宣见媚月阁动怒,疾忙堆下笑脸道:“听清了最好,不听清也没甚要紧。不过我的意思,要请你想想明白,究竟一个女人,时常混在外面,是不是在情理之中。虽然你在外面,也并没七错八搭,只在小姊妹家中玩玩。不过你既作了我家的人,也该体谅体谅我。须知我因家眷不在上海,一个人做不起人家,所以娶你回来,要你帮我掌理内政,我自己才好专心外事,并非我不许你出去,只为家中除了你我之外,并无第三个主人。我自己是有公事的人,势不能不出去办事。家中事无钜细,全仗你一个人安排。你若也成日的不在家中,任这班下人赌钱戏谑,任意胡为,成何体统。故我劝你非遇有大不了,一定要亲身出去应酬的事,还以少出去为妙。想你也是最明白的人,大约这一点小事,还不致见怪于我罢。”

  媚月阁冷笑道:“嘿,你要我不出去吗?这却万万不能。当日我嫁你的时候,并没和你立过约,况我早已对你说明,我是适意惯的,受不了别人管束。你答应了我自由,我才嫁你。到今日你想管我,未免太迟了些。若教我管理什么家务,我们堂子出身的人,素来不懂这种花巧,只晓得饭盛到台上坐下来吃,席铺在床上横下来睡,别的一概不知。你要我治家,却是造屋请了箍桶匠了。讲到下人们赌钱戏谑,这就叫上行不效,做主人的青天白日,招着混帐女人在家干出不要脸的事,自己先失了体统,莫怪底下人不把你当作主人,任意胡为了。就使我镇日在家,有什么用,落得避开些,让别人称心快意。”

  伯宣听她话中有刺,不觉猛吃一惊,暗说:“奇哉怪哉,这件事我干得十分秘密,她如何知道?莫非娘姨告诉她的吗?但那娘姨也没明白个中真相,而且事后我曾给她两块钱,教她不准在奶奶面前多嘴。她既得了我的钱,料想也不致对人瞎说。不过听她的话,很认真的,又不像虚言恫吓,这倒是一桩疑案,此时万不能再和她多说,怕她再牵攀出什么话来,面子上很下不去,还是彼此肚里明白为妙。心中想着,假说:“阿哟,头眩得很,想是酒喝多了,娘姨那里,快给我冲一杯盐汤来。”说时便挨在媚月阁身旁坐下。媚月阁见他坐下,自己疾忙站起,在梳妆台上洋铁罐中抽了一枝香烟,划洋火燃着了,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吸烟,连正眼也不看伯宣一眼。伯宣好生没趣,深悔自己不该多说,招惹了她的脾气,心中十分懊恼。娘姨冲了盐汤进来,只喝得一口便说:“咸得很,不要了。”一面对媚月阁道:“今儿早些睡罢。”

  媚月阁仍不作声。伯宣无奈,只得一个人先自安歇。次日起来,用了早膳,见媚月阁还呼呼睡着,轻轻将她推醒,问她今夜可要去看戏?大约什么时候回来?媚月阁睁开眼,对伯宣看了一看,一语不发,仍闭着眼睛睡了。伯宣心中未免着慌,但也无可奈何,只得气愤愤的出门,一直奔到弄口,见自己的马车早已停着。小马夫见主人出来,慌忙拉开车门,伯宣一脚跨上车,吩咐马夫加快些儿走。马夫不敢怠慢,拉动缰绳,一手拔出丝鞭,在马背上连抽二下,那匹马顿时洒开四蹄,如飞奔去。刚走到爱文义路转角上,马夫吆喝一声,车便转弯,冷不防斜刺里冲出一部黄包车来,车上坐着个年老妇人,还领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,那拉车的才从江北出来,全不懂行车规矩,虽然听得马夫吆喝,他还不知是什么口号,自己跑滑了腿,拚命的向前奔去,黄包车离马车不及三尺之遥,他还想越过马头,马夫见了大惊,即忙收缰,已是不及。马头刚在车身上一撞黄包车立时倒地,车夫和坐车的妇人、小孩,一齐滚在地下。伯宣见已闯祸,幸未被巡捕看见,即由车窗内伸出头来,骂那马夫道:“蠢才,还不快跑,难道等着到巡捕房里去吃官司吗?”

  马夫被他一句话提醒,也不管跌在地下的妇人小孩死活,自己策马加鞭,驱车逃逸。一阵狂奔,已到官银行门口,伯宣下车,免不得埋怨了马夫几句,走进办公室,当差的呈上一封信,说是适才药房中钱老爷着人送来的。伯宣暗想如海欠我这里二万银子,借的时候说明三个月归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