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进忠道:“太始兄多叫致意。”增光道:“岂敢!先生神医国手,今日幸会。”茶毕,便去摆饭,问道:“先生行李在何处?我着人去取来。”进忠道:“识荆之初,怎好便来相扰?”增光道:“既蒙下顾,即是知心,何拘形迹。”酒饭相待。家人取了行李来,收拾两间小楼与他宿,拨了个短童伺候。

次日,殷增光将他小娘子的病症一一说了,进忠道:“此产后失调,劳伤血气所致,只须丸药数服即愈。”四五日间,病已全愈,增光十分欢喜。殷家逐日暄阗,各官宦出京入京的都来拜他,送礼的、下书的络绎不绝,门下食客一日也有数十人,终日不得闲。

一日,分付家人预备精致素斋果品,到西山供养。进忠道:“久慕西山好景,未得一观,不知可好同游?”增光道:“达观禅师久在西山六一泉习静,近因定国公太夫人寿诞,启建大醮,明日供养一餐小食。魏兄有兴同往,随喜一宿。”晚景已过。次日同上马,到西山来,一路上看不尽峰峦叠翠,蓝水飞琼。到了庵前下马,主僧出来迎接,邀至方丈坐下。茶毕,增光问童子道:“老师曾放参否?”答道:“老师入定未回,已知殷爷有斋,分付下先供佛,供后即斋,大众不必等候。”众人铺下斋供,敲动云板放参,各僧众一一坐下,放餐毕,将午时,童子来说道:“老师下榻了,请殷爷相见。”增光遂净手,同进忠到方丈来,持香到禅座前插在炉内,拜三匝。进忠偷眼看那禅师,果然仙姿佛像,不比寻常。这正是:

身似菩提树,心如明镜光。

此中无一物,朗朗照秋江。

增光拜过,进忠也俯伏稽首。达观道:“此位何人?”增光道:“山东名医,友人所荐到此,特来参谒。”达观道:“大非好相识。”又对增光道:“一向久扰檀越,刻将业障到了,快些收拾回去。”增光道:“大师与天地合德,有何业障?”达观道:“业障深重,不能解脱,大家好自收拾归去。”增光再要问时,达观又闭目垂头,入定去了。正是:

心生种种魔生,心灭种种魔灭。

毕竟不知有何业障?应在何处、何人?且听下回分解。

梼杌闲评 第二十回 达观师兵解释厄 魏进忠应选入宫

诗曰:

堪叹人生似落花,随风飘泊向天涯。

蜂须逐片过篱落,燕嘴持香拂绛纱。

争胜争强皆败局,图王图伯总抟沙。

试将佛眼摩挲看,若个回头认故家。

话说万历年间,皇上圣慈,太子仁孝,宫闱和洽,万国熙恬。不意有一等不安分的人,妄生事端,以图非望,密探宫闱之事,造成毁谤之书,名之曰《忧厄议》,专用那不明不白的私语砌凑成书。就是皇上枕席间的蜜语,也都载在上面,大都如汉梁王、晋贾后的故事,意欲蒙蔽圣听,摇撼东宫。不知用何术,一时间六宫内苑并在京文武大小各衙门,俱散一本,内外俱遍。神宗见了,天威震怒,即刻发出旨来,着锦衣卫即速缉获妖人。

其中又有一等奸党,谋欲嫁祸于东林诸贤,如侍郎顾宪成、吏部于玉立、顺天府学教授刘永澄等二十余人,皆坐名排陷,拿赴法司刑讯。家眷都着人看守。次相沈龙江不能解救,是夜忧疑不决,不能安寝,只在廊下两头走来走去,总无策可救。忽听后面喧哗,心中疑惑。不唤家人,止着使女提灯同到后面堂屋内。再细听时,却是后边空院内畜的鹅鸭声喧,便叫女使开了门来看,并无人。亲自提灯照时,只见墙脚下堆着许多板片。取起块看时,就是那妖书的印板。心中大骇,也不言,着忙叫女使唤起众丫头、养娘来,齐把些板都搬到厨下,命众人仍旧去睡。他亲同夫人到厨下,一块块都壁得粉碎,架起火来尽皆烧毁,把灰俱抛在井中。关好门回来,忧疑不宁,坐以待旦。家人等总不知道。

将至天明,忽听得外面嘈嚷,拥进了许多人来,乃是东厂殷太监领着人来搜板的。翻箱倒笼,掘地通沟,止有相公并夫人身上不好搜,其余侍妾、家姬、男妇等,皆遍身搜过,并无影响才去。这正是天佑正人,故此预先知觉,不然若搜出板来,怎免得杀身灭族之祸!正是:

天网恢恢不可欺,岂容奸党设危机。

圣朝福禄齐天地,笑杀愚人空妄为。

再说殷增光自西山回来,郁郁不乐,不知有何业障。正在踌躇,只见家人来报道:“朝中有作妖书的事发,在锦衣卫访拿,各文武大小衙门都闭了门,连街上行人都少了。”增光听了,忙叫人四外探信。去不多时,回来道:“昨晚妖书不知从何而来,一时内外都散遍了。内里传说是沈相爷知道,清晨东厂就领人去把私宅围住,搜了一遍,毫无影形。又将侍郎顾爷、吏部于爷都拿送法司,用兵看守家眷。今早又东厂上本说:”锦衣卫周爷同达观老爷做的。‘此刻旨尚未下,凡一切山人、墨客、医卜、星相人等,俱拿下东厂监禁。家家关门闭户的了。“增光听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