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妪道:“观他容貌飘飘欲仙,恍如玉树临风前。真有潘安之美丽,卫玠之风流。”小姐道:“他生于名门,出于贵族,自然人物不俗。”王老妪沉吟一回,说道:“老身还有一句贱言奉告,只恐小姐嗔怪。”小姐道:“奶娘还有甚么话说?”王老妪道:“我看此人仪容出众,自是青云之客,台阁之器,当日老爷为小姐择婿,再择不出这等人来,若是老爷在时,斯人必中其眩小姐如不肯错失此人,待老身与奶奶商议,招赘此人与小姐为婿,才子佳人,两美相当。终身大事,庶无遗憾。不知小姐意下何如?”小姐听说,把脸一红,说道:“你这等老大年纪,没口淡舌说的是甚么话?”王老妪见小姐红了脸,就不敢往下说,方才各人睡了。
闲话莫叙,荏苒之间不觉来到七月初四日。自那日吴瑞生听了张妈妈说小姐的颜色,也觉眼中出火。留心要等他来还愿时看个分晓。到了这日,预先藏在西廊之下,要候着偷窥。到正午,见水家将还愿之物送来,就隐于窗棂之内,注睛以视。不一时,只见昨日那位老妪引着夫人小姐走入法华庵来,吴瑞生将那小姐一眼看去,但见:鸦鬓轻分,娥眉淡扫。鸦鬓轻分,一片乌云疑墨抹;娥眉淡扫,两弯新月如钩横。莲步款款,宛同细柳迎风;玉质亭亭,无异新蕖出水,丰神袅娜,清姿却恶太真肥;体态轻盈,秀骨仍嫌飞燕瘦。果然闭月羞花貌,无愧鱼沉雁落容。
瑞生看了小姐容貌,方大惊道:“张妈妈之言果然不虚,水小姐的颜色与我那金小姐的颜色难分上下。我吴瑞生从今又添上一想思也。”于是,遂伏在中门外遥遥相望。只见悟圆出迎入殿中,小姐立在观音大士之前焚香叩拜,真个是身轻似燕,体妙如莺。虽是一身缟素,但觉宝气焕发,神采夺人。小姐拜毕,悟圆又引至静悟轩中吃茶,瑞生一时神迷,也随后到了静悟轩外,听见他嫂嫂说道:“自奶奶抱恙,贫僧逐日在外穷忙,未得常常问候,心中甚觉不安。奶奶贵体如今可着实康健了?”夫人道:“多承你挂心,近来身子也觉着渐渐旺相些。”语圆道:“奶奶病好,一来是奶奶有福,二来是小姐孝心所感。”夫人道:“老身一病,倒身月余,说不尽,他昼夜不离,服侍汤药,还为我许香许愿,也难得他这一段孝心。”悟圆道:“奶奶年高,小姐年亦及笄,东床之客也该及时招选了。”夫人道:“如今孝服在身,此事尚不便议及。”说着话,张妈妈送了茶来,夫人小姐吃了一钟。夫人又问悟圆道:“昨日听的王奶子说,令小叔远来探你,尚在庵中,何不请来一见?”吴瑞生听的夫人要请他相见,故意在外咳嗽了一声,悟圆听的是吴瑞生声音,叫道:“奶奶要请你相见,快进来参拜。”吴瑞生听的说,即把衣冠一整,走入轩中,朝着夫人便倒身下拜。夫人忙令王老妪拉起,说道:“老身怎敢当此礼?”吴瑞生道:“自家嫂嫂来到此庵,得蒙夫人提拔,使之获所。夫人之恩德何异重生父母!老夫人应受晚生一拜。”夫人道:“扶人之危,救人之急,此乃常事,何足以言恩德?”说完,即令吴瑞生坐在下边,小姐见了吴瑞生害羞,忙躲在夫人身后,藏着偷觑。夫人又问悟圆道:“路途遥远,音信难通,令小叔何得至此?”悟圆遂将吴瑞生江中遇盗,潦倒穷途,山门下相认之事说了一遍与夫人听。夫人听了,说道:“数千里之外叔嫂重逢,可谓世上奇缘。你当日削发,亦出于一时之权宜,今既至亲见面,正好同归故乡,骨肉团圆。”悟圆道:“贫僧既已出家,断无反俗之理。今幸见吾小叔,即如见我翁姑一样。况他哥哥已死,尘缘既断,正好修行,又何必舍空门之寂静,而复堕尘世之苦恼乎?”夫人叹息道:“以你正当中年就能如此苦修,何愁不登正果?真足令人起敬。”说着话,张妈妈又捧素斋至。悟圆令瑞生外出,自己陪着夫人小姐吃了素斋,夫人谢了悟圆,方领着小姐、王老妪回家去了。
回到家中,天色已晚,小姐服侍夫人睡了,自己回到房中。王老妪道:“小姐,昨日说招赘那生的话是为小姐终身之计,老身眼力从来认不错人,今日你亲眼见他,看他逸致翩翩,风流秀美,他日岂肯居人之下?此人正堪与小姐为对,倘错失此人,再求这样人儿甚难。况男女居室,人之大伦,原不是暖昧之事,小姐你不必说那隐藏的话,我实心告你,你也实心告我,小姐你可有些意思于他没有?”小姐道:“人非木石,岂能无情?但我生来命薄,怎敢希望这样人豪?”王老妪道:“天生佳人,原配才子,月下冰老再无错配了的。难得小姐留心注意,便是姻缘。老身少不的还与夫人商议,然后行招赘之礼。”小姐道:“此事亦不可孟浪,我虽有意于他,焉知他就有意于我?若是无意于我,他岂肯招赘我家?况他有室无室,总未可知,招赘之事何可轻言?”王老妪道:“小姐虑的也是,等悟圆不在庵中,待老身去当面问问,探他个端的,好定主意。”
一日,悟圆出外作佛事,王老妪知他不在庵中,假妆来访悟圆,到了静悟轩中,见了吴瑞生,问道:“师父不曾在庵中么?”吴瑞生道:“嫂嫂上会作善事去了,晚上方回。若有要紧话,说与学生,待家嫂来我替你达于他罢。”王老妪道:“原来没有甚么话说,不过是访他闲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