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时也顾不得说什么,站起身形,把手卷接了过来,坐下打开就看。王颂周坐在一旁,见钦差目光起落,一行一行的看得很快,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,知道他心里正是在兔鹘落咧。少时之间,钦差已把这篇异梦记看完,又看了后面记着年月日子,再看过当时许多同阅人的署名,这才把手卷卷好放下,不由得吁了一口气,看着王颂周说道:“果然天地之大,真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,前此实在小弟所见大局,以致言出多有唐突了。”王颂周道:“大人对于这个手卷,可没有什么疑窦吗?
  如其尚有信不及之处,不妨把以前同阅的人请出几个来,问一问他们,是否是多年以前之事。”钦差听了,似乎很不安的说道:“老年兄何出此言,难道这纸墨的颜色,小弟还辨不出来么?倘使再存疑心,直是不可教诲,那便不妨挥之门外了。”
  王颂周道:“大人言重,本来这件事,实在近于荒诞。就是小弟,当时都有些信不及,所以用笔墨把这事记载下来,以为日后证明的证据,谁知事到而今,果有这般巧合,虽欲斥为荒诞,其奈信而有徵兆!”王颂周说到这里,又微笑道:“试看梦中的那两句谶语,不是把大人姓名,已预为指示出来么。当时小弟也还破解不开,直到今日,方才觉得豁然了。”钦差道:“老年兄,你还是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呢。那两句话,何止姓名,就是小弟的号,也包括在里面了。”王颂周一听,很诧异的问道:“请恕小弟疏忽,不知大人的次篆是哪两个字?”钦差道:“即是穆如二字。”王颂周摇头吁气的说道:“似此关合奇妙,真乃不可思议了。”钦差道:“固然可以称为奇妙,然而要把话说回来,却也没有什么,因为当初小弟名号的取义就是本于这句诗经,如今又把原文引用了来,那还有个不相关合的吗!”王颂周道:“固然如此,但是大人却要想到,这是由梦得来的,能够同寻常的引用,相提并论么?”钦差点头道:“老年兄言之极当,这事错非证据昭然,毫无疑义,真乃叫人难以相信。”王颂周又道:“这句原文,只可惜风字,没有下落,未免觉得美中有憾。不然的时节,那真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呢。”
  钦差听了,止不住望着王颂周微然一笑道:“老年兄,既然如此推敲,小弟也不得不尽言无隐。其实那个风字,也不见是没有下落的。”钦差说到这里,却又一笑顿住了。王颂周此时是非常的惊异,忙向钦差问道:“此事真乃愈出愈奇了,但不知那个风字,是怎样的关合,还请赐教为幸。”钦差慢慢地说道:“提起这个话来,请老年兄可不要见笑。小弟当少年气盛之时,不自揣量,颇慕古人乘风破浪之志,因此自己起了一个别署,曰乘风馆主,当时还刻了那么一块图章,常常的钤用,直到今日还在。老年兄请想,这可不是多少也有一些下落么。”
  王颂周听了,不禁鼓掌道:“奇妙得很,这事真乃匪夷所思。
  稍过一两天,小弟还要作一篇异梦后记,把此中隐微情节,全都述叙详明,以志今日之验。”钦差笑道:“得老年兄生花之笔记此奇事,少不得是要流传后世的。但目前请教之事,尚有未尽,还请不吝齿牙,一一赐答。这是因为笔墨所载,例当删繁撮要,想请老年兄所知,当然还不止此数。小弟为了解案情起见,那自然是应当不厌求详的了。”
  钦差说到这里,便就那篇异梦记上所记的情节,一一动问。王颂周便据从先闻达空所述,一一的说了。钦差听罢,便道:“据此看来,异梦的微验,姑不必说,只就人事而论,这件案子,也确乎是李代桃僵的了。其中罪魁祸首,只是胡得胜一人,为逞一朝之忿,陷害了两条性命。沈公跟洪道,都坐受了他的蒙蔽,若非今日巧获真凶,直供不讳,眼见就要冤沉海底呢。”王颂周道:“小弟这一席之谈,不过是举其所知,尽言无隐罢了。至于案情究竟如何,也难妄下断语。尚望大人虚衷听断,勿存成见为是。”钦差听了,晓得这是打官话,便道:“老年兄言之极当,想情经过讯鞫之后,是非便可大白了。”
  当下又谈了几句闲话,钦差便起身告辞。到了次日,王颂周到行辕去回拜,那仅是一种照例的酬酢,与案情无关系,一言叙过,无庸琐记。





  第十八章 天网难逃

  话说钦差自从访晤王颂周以后,胸中越发有了把握。本来这件案子,御史奏参以前,制军托付于后,其间谁是谁非,差不多已成定谳了。但于审讯以前,还要虚心采访,这本是钦差格外慎重之意。不料见着这位老同年,竟会得了这种不可思议的证据,真乃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。而且这种证据,确乎是远在多年以前,直至目前,方才应验,其中决没有一些弊病。况且王颂周为人从来就不干预地方公事,是制军亲口说过的,连自己是他的同年都已忘怀了,错非亲身造访,他也决计不来。
  像这样淡泊的人,当然不能把作伪二字,疑到他的身上。就种种方面去看,显见得南山可移,此案不改了。只须经过审讯,便不怕问不出实供来。所以钦差心中,很觉得是攸然无虑。
  及至下了公事,把旧日卷宗以及一干人犯,全都提到行辕,便委随员,先行审问。随员把卷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