哪里还能走得上路来,由长工架着他,向前挣扎,就好像拖着个死人一样。后来长工架不动了,达空便倒在地下,弄得衣服跟脸上都是泥土,看见的人,全止不住的伤心叹息。幸亏遇上了一辆街车,这才雇了,赶到法场上去。
  及至相临已近。早见当差的人役大声吆喝,正在弹压那些看热闹的人。护决的兵丁,已是团团围住。长工晓得正在行刑,回想老和尚平日待他的好处,心中也透着发惨,便悄悄地告诉车夫,叫他慢慢着向前赶。再回头看达空时,竟自在车厢中昏过去了。但见工夫不大,县官已经起轿,所有兵丁人役也都跟着走了,看热闹的人,差不多也都纷然四散,只剩下刑场上血溅尸横,惨状不堪寓目。可叹熙智跟蔡屠户,无端横祸,身被极刑,已是双双的作了枉死之鬼,从此人天永隔,抱恨无穷,一瞑不能复视的了。当时还有一件怪事,就是有几个人,把门板绳杠等物,将一个在此得了急症的人,刚刚的抬走,原来那个得急症的,不是别人,就是保甲局的局勇白庆,他因为晓得花牌楼案中的罪犯在今天处斩,所以赶到法场上,要看一看蔡屠户怎样挨刀。不料行刑已毕,他忽然跌倒在地,不省人事,从口中流出许多的白沫。少时苏醒过来,已是神智失常,见神见鬼的,说了无数谵语。跟他同来的人无计奈何,这才雇人把他抬回家去。据说以后不曾起床,便从此一命呜呼。这也可算是当初生心害人的报应,此事表过不提。
  单说那刑场上,离着尸身不远,跪着一个妇人,跟一个小孩子,哀哀的痛哭,口中还数数落落的,那便是蔡屠户的浑家李氏,跟小吉祥儿了。旁边站着个男人,眼中也止不住的落泪,那个便是李刚。他瞧着死的,看着活的,一时心痛如割,不用说往后的事情不好办,就是眼前这一局,因为手内无钱,也苦于无法摆布。所以又是难受,又是着急。也顾不得去劝他姐姐,幸亏在这束手无策的时候,已经有了解救。原来那个长工在大慈寺佣工多年,很能担当,他自己心里一打算,觉着眼前该办的事,刻不容缓,莫若自己作主意,不必等着达空了。
  再说,满让他苏醒过来,也只有哭的份儿,事情还得自己办,那又何必等着呢。因此便走向前来,跟李刚一商量,叫他留在尸场照料着,自己先将达空送回去,回来便料理一切。李刚听了,自是连连答应。当下那长工便将昏迷不醒的达空,暂时送回店中静养。随即到街上,买了两具棺木以及衣衾等物,叫过一半天到大慈寺去拿钱。再雇了木匠杠夫,并一个能缝尸首的,一同来到刑场。收殓之事无须细表。诸事办妥以后,长工便托李刚同着他姐姐外甥,先把这两口灵柩押送回去,自己还得照应达空,好一同回庙。那时李氏跟李刚,对于长工都是千恩万谢,说不尽的满心感激,自然是一诺无辞,登时照办。单说长工回到店里看时,只见达空依然昏昏沉沉,不省人事,恐其再在用车拉回去途中,不免颠簸,便用了一个大筐箩,铺上被褥,雇人抬着走,这也算是格外谨慎。及至到了庙里,安置好后,已经入夜,老和尚的灵柩早停放在禅堂以内。蔡屠户的棺木,因为李氏害怕,不敢停在家中,已送人义冢安厝了。李刚见着长工,交代了几句话,也就告辞而去。其余庙里的佣人,见老师父含冤而死,小师父尚在昏迷,想到这场意外的风波,也都跟着伤心难受。只有那个长工,因为最后的事情,全是他亲眼目睹的,所以比着别人,尤其觉得分外的悲怆。死后不可复生,姑且不必说了,现在最悬心的,就是经过这长久的时间,任凭怎么呼唤,达空只是还醒不过来,此事煞觉可虑,看来像失去魂魄的样子,就算请了医生来,也未必能够诊治,那便如何是好。
  在这愁烦的时候,猛然心中一动,暗自想道:“我何不在老师父的灵前祷告祷告呢?或者能有个感应,也未可知。他想到这里,更不怠慢,立时便到灵柩前,焚香行礼,心中默默地祝念了一番。说也奇怪,他方才通诚已毕,站起身形,便听得达空在屋中忽然很悲惨的喊了一声师父。长工是又惊又喜,赶忙过去看时,只见达空已是坐了起来,呜呜咽咽的在哭着。一见了长工,便道:“我方才见着师父了!”长工听了一愣,便皱着眉道:“你还是没有醒明白罢。这话却是从何说起?”达空道:“你不知道,我是梦见他老人家了,那神气,还跟从前一样,叫我不必过于悲苦,说目下虽遭陷害,将来自有伸冤雪恨之日。并且嘱咐我,叫到王颂周王大人府上去一趟,求他作个证见,到了将来,自能得着他的力量。我听了这些话,再要问个明白时,却被他老人家在背上击了一掌道:牢记在心,休得多问。我便醒了。”长工听罢,叹了一口气道:“可见活着为人,死后为神,这话是再也不错的。就是你昏迷了这么半天,几乎没有把我愁坏,还亏得在他老人家灵前祷告了一番,才得还醒的呢。既是这样有灵有圣,足见那个梦是不可不信的了。
  或者他老人家,还要给王大人托梦去,也未可知。”说着,又连连叹息。
  本书写到这里,著者要补充几句。就是说到梦境,似乎有些荒诞离奇,难免有人讥评,是在那里说梦话。殊不知宇宙之大,不可思议的事情尽多,岂能尽以常理来揣测。就以大圣孔子来说,尚说鬼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