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片好意,奖誉其人,不想一传十,十传百,传到隔壁店中,有一个姓王名长山的耳朵内。此人久在天津,素以作小贩为业。年在三十上下,性极慷慨,因听店主人夸赞玉吉,次日便过来拜访。见过店主人,问他在哪里?店主人一面赞叹,随把玉吉原信,递了过来。长山看了一过,夸赞的了不得,连说笔底有神,此人虽在病中,写字还能这样好,实在难得。阁下要极力保存,不可撕毁。店主人点头称是,随又引见玉吉。说近日玉吉吃了几次丸药。病已见好。店主人欢欢喜喜引进房中,唤着玉吉道:“玉吉老弟醒一醒,隔壁王先生特来看你。”玉吉微开二目,不知来者是谁,只得点了点头,复又合目睡了。长山道:“不要惊动。我辈相见,即是有缘,将来交情,不知到什么地方呢。”说着,便向怀中取了两块洋钱,递与店主人道:“请阁下代为收下,我本欲将此洋钱购些食物,然不知病人口味,阁下必知之最深,即请代为购买。四海之内,皆为兄弟。聂兄这个朋友,我实在愿意。”说罢,作了个揖,闹得店主人无言可答,只好接过钱来,替着道谢。长山道:“老兄说哪里话来。我们都是朋友。应该如此。”说着,又托嘱店家,细心照料,他还要时常过来,帮着扶侍。又劝着店主人,须把繁文客气,一律免掉。店主人听了,千恩万谢,替着聂玉吉感激不尽。
  这也是玉吉命中,合该有救,从此王长山逢寒遇暖的常来问讯,每日与店主人煎汤熬药,不上三月工夫,玉吉的病体,已经大愈。看见报纸所载,普云与范氏二人现皆被拘,每日在大理院中,严刑拷问,大概阿氏一案,已有转机。玉吉得了此信,更觉放心。由不得喜形于色,振起精神来笑道:“天下的事,无奇不有。哪里有真是真非呀!”说罢,哈哈大笑。不想这一句话说的很冒失,长山与店主人为知何故,随问道:“你说的话,很难明白。若没有真是真非,还成得世界?”玉吉摇首笑道:“二位不知。我是心有此感,出之于口,不知不觉的,犯了两句牢骚话,二位倒不必介意。”长山道:“谁介意来着,我想你为人诚恳,听见不平事,必要动怒。大概你看那报纸有感于怀,莫非那阿氏家里,同你认识吗?”玉吉听了此话,暮的一惊,迟了半晌道:“认识却认识。可怜她那为人,又温顺,又安悯。遇着那样婆家,焉得不欲行短见哪!”说着,自己不觉眼泪含在眼中,滴溜乱转。长山笑道:“这也奇了。你真好替人担忧!咱们既不占亲,又不带故,屈在不屈在,碍着谁筋疼呢?咱们以正事要紧。一二日内,我打算进京访友,前天有敝友来信,嘱我荐个师爷,他家有一儿一女,年纪都不甚大,我想你很是相当,何妨你暂为俯就,等着时来运转,再谋好事。虽然他束修无几,毕竟也强如没事。且待我料理料理,咱们一同进京,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玉吉摇手道:“不行不行。我今年不过二十岁,这么早便为人师,这就是第一个不行。再者北城里污秽不堪,我既离了京城,纵终身不再进京,亦不为憾。王兄美意,我实在辜负了。”说罢,隐几而卧,大息不止。长山道:“不能由你,我与店主人硬捏鹅脖,你乐意去,也得随我去。不乐意去,亦不能由你。”说着,又向店主人道,“主人翁,这事你作得主否?”店主人嘻嘻而笑,知道聂玉吉性情高傲,有些特别。又知王长山确是好意,随笑道:“他不肯去,都有我呢。你尽管料理一切,收拾行装,临行之日,我可以强他上车。”说的长山、玉吉全部笑了。长山问道:“一言即出,驷不及舌。”店主道:“快马一鞭,只要我说了,一定办得好。不但叫他去,我还要进京呢。”长山道:“怎么店主人也要进京吗?好极好极,只是这个买卖,主人交给谁呢?”店主人道:“提起来话儿长。这个买卖,我是新近倒的。昨天京里来信,有朋友叫我回去。二位进京时住在那个后里,留个地名儿。等我把经手事情办完,我随后就找了去。”长山与玉吉二人连说很好很好,当下把日期订妥,长山去料理一切。定于后日清早,同着玉吉起身,往虎坊桥谦安栈。
  到了是日,别过店主人,叙了回到京复会的话。玉吉洒泪道:“人生聚散,原属常事。惟此生离,即如死别。”说罢,泪如下雨。长山道:“这是何苦。等不到三五日,必能见面,图什么这样伤心呢?”玉吉道:“王兄不知,日前我在病中交与店家的书信,确是实事。此番到了北京,必罹奇祸。二公要怜我爱我,知道我的苦衷,千万把我的肺腑,述告报馆。及至横死,我也可瞑目了。”说着,脸如白纸,浑身乱颤。长山害怕道:“这还了得。你既这样为难,就不必进京了,何苦往虎口里去呢。”店家亦劝道:“不去也好,乐得不躲静求安,逍遥法外呢。”玉吉道:“话不是这样说,我作的事,从未向二公提过。一来恐二公错疑了我的身分,二来也难为外人言。”刚说到此处,长山插口道:“不用你说,我早已猜到了。”玉吉惊问道:“你猜到什么事?倒要请教。”长山道:“此事也不必细说。你肯于进京,咱们赶快走。不愿进京,即请留步。眼看着天己过午,火车都要开了。容日有了工夫,我们再细讲吧。”说着,便欲起身。玉吉是极温柔极随和的一路人,听了这样话,不忍改变宗旨,只得随了长山,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