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生亦已赶到。进门诊脉,业已四肢拘急,手足冰凉。医生摇了摇头,说昨晚方剂,已经错误。大凡霍乱的病症,总是食寒饮冷,外感风寒所致。人身的脾胃,全以消化为能。脾胃不能消化,在上腕则胃逆而吐,在下腕则脾陷而为泻。现在之先的病,吐泻并作,脉微欲绝,又兼着连扎十数针,气已大亏。我姑且开了一方子,吃下见好,赶紧给我信。如不见效,则另请高明,免得耽误。额氏听了此话,一惊非小。一面擦泪,一面把医生送出。回房一看,之先躺在床上,牙关紧闭,面如白纸。额氏叫了两声,不见答应。又叫玉吉等伏枕来唤,急得常禄、常斌并三蝶儿、蕙儿等,亦在旁边守着,爹爹娘姨父的乱嚷。梁妈把药剂买来,忙着煎药。因坐中不见德氏,遂问道:“东院大太太什么工夫走了?”额氏亦左回右顾,不得主张,急得叫三蝶儿去找。又抱怨德氏道:“好个狠心的姐姐,这里都急死了,她会没影儿啦。”三蝶儿亦一面抹泪,忙的三步两步,来到东院,说是我姨父已经不成了,你还不赶紧去呢!德氏叹一口气,一语不发。三蝶儿倒吓一怔,不知此时母亲受了什么感触,这样生气,有心要问,又畏其词色严厉,不敢则声。一面以袖子抹泪,一面往外走。德氏拍的一声,拍的桌子山响,怒嚷道:“你姨父病了要紧,你妈妈病了,也不知问一问?”三蝶儿吓了一跳,不知何故,转身便跪在地下,凄凄恻恻的道:“奶奶别生气,有什么不是,请当时责罚我。大热的天气,奶奶要气坏了,谁来疼我们呀。”说着,两泪交流,膝行在德氏跟前,扶膝坠泪。德氏把眼睛一瞥,赌气站起来道:“不是因为你,我也不生气。这们大丫头,没心没肺,我嘱咐你的话,从不往心里搁一搁,大生的下流种,上不了高台儿吗。”说罢,把手巾烟袋用力在地上一磕,恶狠狠的问道:“你跟你玉兄弟,说什么来着?你学给我听听。”
三蝶儿一听,不知从何说起,吓得面如土色,颤巍巍的道:“大夫来时,我在里间屋扶侍姨父,并不曾说些什么。”德氏呸的一声,唾得三蝶儿脸上满脸吐沫。德氏道:“看那药方子时候,你说什么来着?”三蝶儿想了半日,茫然不解。细想与玉吉二人,并不曾说过什么,有什么要紧话,被母亲听去,这样有气。乃惨然流泪道:“奶奶责我无心,诚是不假,说过的便忘了。”一面说,一面央告德氏,指明错处,好从此改悔。德氏装了一袋烟,怒气昂昂的,走向玉蝶儿眼前,咬牙切齿道:“你不用装糊涂,昨天你跟玉吉说,逼你寻死,谁逼你寻死来着,你说给我听敢答言了。”听到此处,知是昨晚说话,未加检点,当时两颊微红,羞羞怯怯的。德氏呸呸的两声道:“好丫头,我这一条老命,早早晚晚,死在你的手里。我家门风,早早晚晚,也败在你的手里。”说得三蝶儿脸上,愈加红涨,惟有低垂红颈,自怨自艾。德氏见其不语,愈加愤怒,乃忿然道:“你说呀,你怎么不说呀?”三蝶儿一面抹泪,想着西院之先,病在垂危,母亲这样的有气,实是梦想不到的事,因叹道:“奶奶,奶奶,你叫我说什么?”说着,拂面大哭。德氏放了烟袋,顿足扑掌的道:“说什么?你自己想想去罢。”说罢,倒在椅子上,哼哼的生气,一时又背过气去。三蝶儿擦着眼泪,俯在德氏怀里,奶奶奶奶的乱叫,一时梁氏、蕙儿因三蝶儿来找德氏,半日不见回去,亦跑来呼唤。叫了半日,不见答应。又听上房里,连哭带喊,遂走来解劝。拉起三蝶儿,又把德氏唤醒,问说因为什么这么生气?三蝶儿背了德氏,偷向梁妈摇手。梁妈会意,死活拉了德氏,说西院我们太太急得要死,我们老爷已经不成了。三蝶儿亦随后跟去。
走至西院,忽听额氏说声不好,梁妈等抢步进去,原来聂之先已经绝气了。额氏等措手不及,只顾扶着枕头,呜哇乱哭。德氏、三蝶儿等也望着哭了。梁妈劝住额氏,先把箱子打开,说制办寿衣,业已来不及,难道叫老爷子光着走吗,额氏一面擦泪,这才慌手忙脚,开箱倒柜。三蝶儿也忙着收拾。大家七手八脚,先把之先装好,停在凳上,又叫常禄出去叫床。额氏、玉吉并德氏母女及梁妈、蕙儿等,复又大哭一场。大家凄凄惨惨的,商量事后办法。额氏虽称能事,到了此时此际,亦觉没了主意。德氏因昨日一夜不曾合眼,又因与三蝶儿生气。经此一番变故,亦显得糊涂了。玉吉一面哭,跪在额氏面前,请求办法。三蝶儿擦着眼泪,先令梁妈出去,找两个帮忙的爷们来,先与各亲友家里送信。德氏一面擦泪,不知与额氏闹了什么口舌,坐了半日,只有擦泪流泪,对于后事办法,一语不发。额氏亦没了主意。玉吉、常禄二人、虽是少年书生,心里颇有计划。二人商量着,先去看棺材。又叫三蝶儿等防着德氏姊妹,不要天热急坏了,三蝶儿点头答应,见母亲如此不语,又兼有方才申饬,亦不便多言多语。再去张罗了。一时德氏站起,推说头上发昏,自回东院去了。
额氏望着之先,仍是乱哭。一手挥了眼泪,醒了鼻涕,望见德氏走后,指给三蝶儿看道:“你看你妈妈,我这么着急的事,她连哼也不哼。你爸爸死的时候,我可没有这样。什么叫手足?哪叫骨肉?看起你妈妈来,真叫姐姐们的寒心。”说罢,放声大哭。闹得三蝶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