庆如大惊道:「你再一走,真要寂寞死我了,你想从前我等知已往还,何等热闹,如今只剩了几人,如何再经得你走呢?」公一叹道:
「驰驱奔走,自古皆然,我们都是寒士,自然不能常聚一处哩。」庆如道:「听说他们在京里的,倒很热闹,大家靠了留学生的头衔,当了章京丞参的差,终日只韩家潭等堂子窑子里玩,那才舒服哩。」公一道:「他们自有他们福,我们万万及不来的,倒不必讲他,只是我去了,我也要打算得长策方好。这里也不是你久居之地。」庆如笑道:「你叫我到那里去呢?只怕我的性情还是此地算最合宜哩。」大家慨叹一回,庆如要想替他饯行,此刻是穷了,请不起大菜与馆子,只得邀他到家叫林林亲自弄两样菜,倒也清甜可口。一面折柬叫他的伙计出店,去请杜小牧来陪,谁知小牧因酒色过度,生了一场伤寒大症,几乎死去,幸亏救活,此刻还是委顿床褥,不能出来,只得叫林林也坐了。三个人低斟浅饮起来。
第二十八回 逞机械密布遮天网 工罗织重演党人碑
直到酒阑灯灺,公一方醉了出来,明日便动身走了。又过了好些时,正是隆冬时候,庆如料理过年事务,忙一个不清头,结算店账,却又是折的,甚没好气。只见店外闯进一人,向他拱手道:「项兄请了。」庆如一看,那人有些面熟,只叫不出他姓名,便也说:「请了,尊驾何来?」那人道:「项兄怎么忘怀了?俺姓王,今年不在贝君实席上会过一面的。今日来此,却是有一桩买卖来作成宝号。便是有个舍亲,他家里住在小东门内,是个癫子,不能出门一步,但是很喜欢看些新书,说是可以开通智识,因闻得宝号里新书最多,所以叫俺来问,可有几种新书,大约他都要买些,不过舍亲是个精细不过的人,最好请项兄到他家中,把这书中的好处,说给他听,他听住了,必定有一桩大买卖在后头,不知项兄肯屈驾同着俺一去么?」庆如听了,晓得此事成了,有许多利息,可以做过年开消,怎么不愿,便道:「这又何妨,左右只在城中,又不是出口,便同你去见见令亲,好多认识一友。」那人大喜道:「如此即请同行罢。」庆如叫店伙照料店务,自己整顿衣冠,便同那人一径到小东门来,一进了城,被那人引到一条僻静小巷,早有四五人雄赳赳、气昂昂,在那里等候。一见来了便蜂拥上前,不问情由,一脚把庆如绊倒,庆如正在走路,没有留心,吃这一绊,早已仰面朝天,被他们按住,把他两手翻到背后,用绳绑了。
庆如只当是断路的,喊道:「我又没有钱,你们绑我怎的。」一人就拿一掌道:「胡说,你是个匪党头目,咱们奉了制台扎子在此找你多时了。」说着又有一人,手拿一卷字纸,塞在庆如衣袋中,也不知是甚东西。庆如急道:「我是个留学生,怎么说起我是匪类来?那是你们差了。」他们道:「差与不差,你到南京去辨,与我们无干。」说着又把他揪起来,颈上套一根铁链,拖了就走。庆如没法,只得跟他,觉得身上被踢的地方很痛,勉强来到道署,他们上去禀知,捉了一名巨匪,那道台吩咐立刻带进,见庆如是个瘦弱书生,便道:「这人是个读书人,难道是会匪么?」那先前来请他的那人抢上打一千道:「回大人,此刻的读书人,做贼的多哩。只搜他的身上,看有叛逆证据没有。」道台道:「也罢,你们便去,细细搜来。」就有几个人上来搜寻一遍,在衣袋里取出一卷字纸,呈上去道:「这纸上不知写些什么?请大人过目。」道台接看时,原来是革命军大统领孙致总督淮扬等处兵马副元帅项的照会一通,不觉吃了惊,便喝问道:「你是项国瑞么?」庆如答道:「正是。」道台道:「你既是留学生,如何私通会党,图谋不轨,从实讲来?」庆如道:「我如果真是会党,也不给你们容易捉住了。」
道台把这封纸掷下道:「证据现在,难道是诬你的么?」庆如道:「这是方才拿我时,塞在我衣袋里的,如何好算证据?」道台道:「赖得好干净,我只问你,与会党究竟来往不来往?」庆如道:「他们有他们的宗旨,我有我的宗旨,向来不合,如何会往来?」道台道:「这等说,你是冤枉的了。但上海的人也很多,他们为什么单要拿你呢?」庆如道:「这个明明是有人与我作对,来诬陷我的。」道台道:「此刻我也不来细问,你是大帅密札严拿的人,我只把你解到南京,听候大帅发落,你到那里去辩罢!」便吩咐把他发上海县,暂行严禁,明日起解。就有人牵了出来,径送县署,自有当值的,把他押到外监,钉镣收禁。庆如一进了监,只觉得秽气触鼻,阴风袭人,一片凄惨气象,十分难受。却是事到其间,亦无可如何。只得蹲在一块地上,细想何人与我作对,把这种谋反大逆的事来陷我:看来既经入此网罗,自己又无钱无势,只怕要性命送在此处了。
正在悲苦,只见外面走进数人道:「我道是谁,原来是大少爷,如何吃了这个天大的冤枉?」庆如一看,却是上海县里几个书吏,他叔子做上海县时认识的。真是昔日衙齐贵介,今为狱底囚徒,愈加气愤。便拖住他们尽行告诉了,内中一个姓朱的经承道;「大少爷你细想一想,有什么人与你有仇的?俗语说得好,解铃还仗系铃人。仍要走这个原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