席篷钻进去,不敢出头。
  魏老八看见众人都走,也就慢慢地提起脚步。冷镜微一把拉住,说世兄不必走开,这个书还没有交代呢。魏老八听他喊自己世兄,暗暗诧异,俺父亲人家都说是介贡生,十几年没有馆地了,怎样有十几岁的学生呢。冷镜微吩咐高升挑著书,拉魏老八到酒店坐下,打了两角酒,端上四个小盆:一盆是黄花菜,一盆是淹灼豆腐干,一盆是连壳的小红虾,一盆是细鱼,盆子虽小倒有十来条堆在中间,都是带着尘灰气色的。冷镜微看了半晌,实在没有下着的地方,魏老八却一面喝酒,一面把四只盆子吃得个空空如也。说起他父亲伯尼先生,原来到了江阴,在什么英蓉学舍里,考做肄业生去了。冷镜微道:“难道尊翁六七十岁的年纪,还这般的好学么?”魏老八道:“哪里是好学,俺父亲白发苍苍的,眼花镣乱了,便是殿板大字的书用着两副老光眼镜,也瞧不见它,还去学什么?不过为的家道贫寒,年纪大了,又吃了几口乌烟,只得骗几两银子的膏火,勉强混过日子罢了。”冷镜微十分叹息,问道:“尊翁的眼睛花了,誊起卷子来便怎样?”魏老八道:“听说都是八百大钱,雇一个誊录手誊的。自己起的草稿,写的都是拳头大的字,如何捺到格子里去呢?”冷镜微看看日色沉西,便着高升挑书进城,拉着魏老八同到自己寓里,拿出八百银子的钞票向钱庄兑了,替魏老八租了一座房子,余剩的给他戒烟,做些买卖度日子。临别的那天,魏老八把他父亲的书,一齐送到船头,冷镜微只得受了。打开那书一看,真个是言言金玉,字字经纶,觉得自己的胸襟,登时阔大,彷佛到昆仑山上看那世界上的山河人物一般。镇日间在那船上,只是手不停编,口不缀读,两岸上的人家,听得舱里读书的声音,没一个不扑掌大笑,笑他是天下第一的书痴。就是高升口虽不言,也伯他少爷着了疯魔,把前次在家的心病,重行发作起来,暗地里耽着心事。不料出了瓜州口,忽然一阵狂风,迎面扑来,打得个七零八落。要知性命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  






第七回 李少爷执帖见倌人 牛魔王敲门骂山长


  却说冷镜微正在舱里读书,忽地眼花一暗,震得脚底下怎样的棉软异常,登时浪头蜂拥,直向身上扑来。吃了几口冷水,晓得大势不好,抱着一枝打断的船桅,朦朦胧胧的浮沉了好半天,被荷花塘的救生船救起。只是魏伯尼的书籍和自己的家丁高升,全然不见,十分悲悼。偏偏腰里只有一二十个小银角,没处请人打捞。从救生局里走了出来,已是夕阳西下,一阵阵的乌云,又向金山那边涌起。这时走投无路,孤掌难鸣,倚着一株杨树上,想起魏先生作的书来,倒觉自己过意不去。倘然被他儿子卖了,不管那王太史会读不会读,究竟留在世间,存着一线的生路。平白遇着俺这名教中的罪人,把魏先生一生的心血和世界上读书的种子,都付之东洋大海,俺这罪不是比那秦始皇的咸阳一住,还要加重了无量倍数么?想到这里,又提起玄妙观一重公案来,把那王处土的《性理真诠》,也是一场糟踏,算来自己在斯文一脉的上面,是没有缘份的了。活在世间,也同那豺狼虎豹自残同类的一般,有何趣味?不如跟那伍子胥、三闾大夫,在那水晶宫里见一遭儿,或者那书倒可痛读一番。想罢便朝那江边飞奔而去,被江边的一个老者搁祝那老者不是他人,却是他家里的一个老同事,到汉口宜昌一带,采办货物的。问起冷镜微的情节,便替冷镜微置备些行装,拨着三千银子,给他使用。他便搬到靠江的佛照楼住下,写了许多张的赏格:捞到魏伯尼先生书籍的,赏银二千六百两;捞到高升的,赏银二百两。一个风声出去,哄动了许多酸子,有的捧着家里的藏书,有的到书坊里买些文人的集子,有的拿着几本窗稿,有的邀集朋友,做些八股诗赋等类的东西,大家前来冒充,闹得这佛照楼异常的拥挤。内中有一位最好笑的,是捧的《阴阳大全》《卜筮正宗》《相法一掌金》等类等书。冷镜微把来人一望,觉得面目彷佛有些熟识,那人一见是冷镜微,也大为惊讶,挟著书便向外边飞走去了。仔细一想,这不是世伯彭道三么,为何到此?问道店伙,说是镇江城里新开了一个学堂,叫做兰汀学堂,彭道三就是这学堂的总教。冷镜微叹息一声,料得书籍是断然没有,高升也无处追寻,只得料理行装,搭着招商轮船,到江阴去了。到了江阴,喊着轿夫,抬到城里的一个竹香居栈房住下。这竹香居栈房专门接的是芙蓉学舍里的学生,里面明窗净几,图书字画,件件都全,并且还有几个粉头,虽不是国色天香,那眼角眉梢,却都含着一种娬媚可怜的姿态。冷镜微初次出门,是不识此中风味的,只听得隔壁房间里的说声、笑声、倚声、靠声、偎声、抱声、打声、闹声,凑着些弹声、唱声、打麻雀的骨牌声,热烘烘的闹到三更向后,方才歇局。冷镜微疲倦极了,檬下眼去。才睡了一觉,揉开眼来一瞧,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粉头,在自己房间前面,靠着玻璃窗,对着镜子在那里梳洗,倒把自己吃了一惊。那粉头从镜子里瞧见冷镜微已醒,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