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阿男,两个女伴押了行李来了。张氏、小棠一齐迎接出来,彼此相见行礼。小棠留心看阿男,只见他出落得格外丰富,真是眼波流媚,眉山锁情,但是举动之中,不似从前活泼,倒反现了一种端在态度。彼此相见已毕,四娘叙过一番寒暄之后,便表明来意。小棠道:“表妹有病,早就应该到这边来就医了。这里是南北通衢,莫说是本镇世医,就是南来北去过往的医生也不少。稍停住下来,等我去打听一个名医,包管一医就好。但是,我看表妹的面色,不像是有病的,倒像比从前胖了好些。张氏接着道:“你小孩子家懂得甚么?大凡病人,有病容的倒不紧,那没有病容的,倒要小心呢!” 当下大家谈了一回阿男的病情,叙了一番别后的契阔,四娘便去督率着开了行李,从此安心在娘家代女儿治病。

  争奈他这个病,好两天、坏两天,总没有收功之一日。请一个医生来看两无,吃两服药,觉得好点,再看下去,就不灵了。换一个医生,亦复如此。四娘不免心焦,闲中便和张氏商量。张氏道:“我看你家姑娘的病,莫非是有甚不遂心的事,郁出来的?否则就怕是喜信发作了。姑太太何不替他提一提亲事,冲个喜,或者就好了也未可知。”四娘道:“正是。我也想到这一着。我生平只有这个妮子,打算招个女婿,做半子之靠,一向有心小棠。嫂嫂,你看这个亲做得做不得?”张氏道:“我们都是一家人,姑太太愿意了,有甚做不得的?不过还要和姑老爷商量。”四娘道:“虽然如此,也要小棠自己情愿才好,就请嫂嫂试探他一试探。”张氏道:“他有甚不情愿?况且我们也做得动他的主。”四娘道:“话虽如此,这是他终身大事,首先要尽他情愿了才好。我们硬作主下来,万一将来小两口子有甚不对之处,还要埋怨我们呢!” 张氏依言,当日觑个空儿,便和小棠说知。小棠见他表妹生得那一副花容月貌,早就有心,不过自己难为情开口,如今他姑娘反先说上来,如何不乐从?自然一口应允了。

  当下张氏回复四娘。彼此都是至亲,一切都没有甚么争论。小棠一面央族长出来主婚,一面央一位现成媒人。四娘把阿男托了张氏照管,一面叫船回八里铺去和四爷商量。谁知四爷仍是一概不理,说是:“我并没有这么个女儿。”四娘见他这么斩钉截铁,便也恼了,自回房里,把自己生平的体己,尽情装了两大口箱子,拿去做阿男的妆奁,仍坐原船回到瓜州。只推说四爷被山东一位营官请了去做教师,一时不得回来。一面拿出银钱,托人置办妆奁,一面张罗传红行聘。四娘意思,要另外租一所房子做事,倒是张氏殷勤留住,说:“这个本来是亲上做亲,彼此有甚客气?况且甥女有病在身,你搬了出去,清事都没人照应。我们家里房子左右多着,南面院子里的三间,一向都是空着,堆点柴草,明天叫人收拾出来,姑太太就住到那边去。传红行聘,就从这边送到那边。就是成亲那天,也就和养媳妇拜堂一般。我们一个大门里做事,岂不热闹?况且甥女身上不爽,有你这老母亲在这里,照应也便当。虽说是搬了出去,仍然要搬回来,然而又何必多此一举呢?”四娘听了,自然乐从。

  因为急于要和阿男冲喜,日子定得极近。传过红没几大就行聘,行了聘没几天就拜堂,是接紧来的。四娘拿自己的体己,巴巴结结的办了一份妆奁,足足值到千把银子。到吉期的头一天,先送了过去,适值阿男的病又发作了,向四娘问道:“母亲,你这几天忙甚么?”四娘道:“我儿,明日是你的大喜,和你表哥成亲了,怎么你还不知道?”阿男道:“那个表哥?”四娘道:“小棠表哥。”阿男道:“我不嫁他,我有我的白凤哥哥。”四娘忙把手掩了他的嘴道:“我儿,休得胡说。”阿男道:“并不胡说,我是要嫁白凤哥哥的。”四娘没法,附着了他的耳朵,悄悄说道:“我知道你惦记着白凤哥哥,可奈他此刻不在这里,你还是先嫁了小棠表哥再说。”阿男道:“白凤哥哥来了,我仍是要嫁他的。”四娘无奈,只得对他点点头。阿男便倒到床上去哭。

  四娘心中十分忧闷。幸喜到了次日行礼时,他却呆得犹如木偶一般,任凭人家拿他怎么拨弄。一切道喜的乡邻、亲戚,朋友,见了新娘,没有一个不交口称赞;看了他那举止,也都道是新娘怯羞的常态。张氏恐怕四娘寂寞,预先行了个变通办理的法子,这天拜过堂之后,马上就会亲,好等四娘也在这边来热闹,因此便连回门礼也在当日做事。说也奇怪,阿男自从做亲之后,那一种似呆非呆的病,就慢慢好了,但是又时时露出那一种愁眉苦目的样子来了。小棠那里知道他的心事,只当他有甚不满意之处,百般的设法去温存他。阿男终是不言不笑,倒变了个庄重女子。四娘等他成其好事之后,又过了两个月,见他日子过得倒还安乐,虽然常常带着心事,却还不至于生出病来,小棠待他又十分和气,张氏更不消说,见了侄媳妇,犹如待生客一般,非常客气,便一分放心,回八里铺去了。

  且说余家的房子,正与大码头逼近,小棠自己住的是三间楼房,没事时,倚栏闲眺,所望见之处,正是由江入河,由河人江的所在,是个往来要道,终日帆樯不断,橹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