讨还,贤弟可收明。”说罢,袖中取出欠票,付与董闻收讫。董闻顿首致谢。董济连忙扶起道:“小事何劳称谢?”董闻道:“小弟急难中,遍告亲友,没一人相救,世情恶薄如此。至亲如岳丈,但有凌侮之言,并无哀怜之意。何期兄长萍水相逢,却肯如此周全。此恩此德,何以为报?”说到其间,不觉感而泣下。正是:
茑萝仅似寇仇人,萍水翻如骨肉亲。
惟有感恩并积恨,万年千载不成尘。
董闻谢别董济,急欲回家。董济道:“为人须为彻。你债便清了,将来家中用度从何措处?我与你既为兄弟,宅上薪水之费,我当送至。你若无读书之地,竟在荒斋下榻。你只为不曾入泮,受令岳这般奚落,又被列家豪奴所侮。今后可加意读书,若进得一步,自然没人怠慢你了。”董闻听说,愈加感激。是日归家,禀复了父母,举家称感董济之德。次早,董起麟写个宗末帖儿,同着董闻到董济家拜谢。董济次日也把宗侄名帖来答拜了。自此董起麟多亏董济送银送米,家中用度不缺。董济邀董闻到家栋一所幽寂书斋,教他静坐读书。日逐三餐,任他食量兼人,略无嫌吝。董闻因得安心诵读,董济又教他拜访名师、良友,切磨印证。其时柴朝霞已死,董闻却拜得一个好先生,姓计名高,字二阳。又结交得一个好朋友,姓金,名畹,字九兰。二人文品兼优,董闻常去请教他,甚得师资之益。光阴迅速,不觉过了一年。文宗行岁考事又发牌各属,考试童生。董闻这番府考,亏得董济替他嘱托,高高的取了。到学堂考试,恭喜高标第二名入泮。正是:
得人轻借力,便是转身时。
董起麟见儿子进了学,甚是欢喜,只道柴昊泉今番必然看顾女婿些了。谁知那柴白珩心怀妒忌,在父亲面前撺唆说,妹丈自道真才进学,背后多有轻薄我们之语。昊泉信了这话,依旧心中厌恶女婿。有人称贺他说:“令婿高标入泮,深为可喜。”昊泉笑道:“今番好了,这条学究的冷板凳有得坐了。只是一件,他的食肠太大,东家请他做先生,供给一个便是供给两三个。还怕没人肯请他哩。”董闻得知了大人这般说话,十分懊恼,因告诉董济道:“我虽得游库,到底不脱穷酸两字,被岳父恁般说笑。若非发科发甲,安得扬眉吐气?”董济道:“秀才不过小前程,但能略御外侮。若有奸人妒忌,暗算中伤,一个穷措大,诚不足敌其凶谋。然若必要发科发甲,又恐一时叫不应。”董闻道:“我今苦志下帷,何怕功名不到手?”董济笑道:“谈何容易!大场与小试不同。只就一省乡试而论,科举秀才,不下数千人,却只中得百余人。算来数十卷中取一卷。若果然取得允当,还不为难,那知此中又是一团命数。这些人入帘的经房,大都是有司官。平日簿书鞅掌,文章一道,久矣抛荒。忽然点他去阅卷,克日揭晓,匆忙急遽,焚膏继晷,灯光之下,看那红字的卷子,又把青笔点将上去,弄得五色昏花,如何不要看错了,士子作文,有一日短长;试官阅文,亦有一日短长。偶然值其神思困倦,或心绪烦闷之时,把士子数载揣摹,三场辛苦,只供他一涂两抹,便已付之东流。名为三场,只看得头场七篇;这七篇,又只看得第一篇;就第一篇,又只看得起处两三行。那两三行若稍不合试官之意,涂了一笔,后面纵有琳琅锦绣,也都无用。从来场中看文,如走马看花。苏东坡何等眼力,及为试官,竟失落了一个好友李方叔,致有过眼空迷日五色之叹,何况不及东坡的。正不知屈了多少学人才士。光阴有限,人寿几何?三年不中,又歇三年,等闲把少年头骗白了。若单靠科目,岂不误了一生之事?愚兄昔年亦有志科目,后来看透,幸不为其所误。昔人曾有一诗,嗟叹科目之误人。道是:
主司头脑半冬烘,辛苦文场几度空。
多少英雄头白尽,都将血泪洒西风。”
董闻听罢,爽然自失。沉吟半晌道:“世人所重者科目。若科目不可必得,何由伸我抑郁之志?”董济道:“科目亦何足论!但论人之贤与不贤耳。只要建功立业,替朝廷出力,名标青史,勋书太常,何问科目不科目?这还就人品而论。即论文章,亦不以科目为重轻。唐朝以诗取士,偏是两个极会做诗的,如李太白,杜子美,皆不由科目而进。其他可知矣。刘-虽不曾中状元,他的试策传诵一时,至今无不知有刘-名字,倒胜似中了状元。王摩诘甚有文名,只为求中状元,反致损其声望。有诗为证:
刘-不中状元郎,千古流传姓字香。
何事世人犹未解,欲将科目定文章?
又有诗云:
诗才争说右丞高,何必提名夺九皋?
一第反为白壁站,状元惭愧郁轮袍。”
董闻听了这一席话,慨然道:“人品文品,固不以科目为重轻。但舍科目无以为进身之途耳。”董济道:“如今朝廷不次用人,在三杨宰相中,杨士奇先生由荐举而进,并非科目出身。”董闻道:“若欲由荐举而进,必籍贵人之力,又必有奇才异能,方可耸动人主。如我但做几句文字的穷儒,何敢望此?”董济道:“事在人为。有志者事竟成。自古道:‘学成文武艺,货与帝王家’。你不可专靠这几句文字。我看你虽是文人,却器宇轩昂,绝无经生腐儒之气。何不乘此膂力方刚之时,学些武艺在身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