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要动身到这里来的时候,郑二哥已说过了,我到这里来,大哥必有许多为难的地方,教我忍耐谨慎。大哥有甚么说,尽管吩咐,我决不敢违拗。"马心仪笑道:"倒是老二有些见识,他既经对你说过,知道我有为难的地方,我为顾全你们,便不和你客气。你我虽是当天结拜的兄弟,但这一切事故,在当日已有约在先,只有我四人各自心里知道,无论对何人不能透漏,因此称呼上须大家留意。你的姓不能改,名字却不能再用'星标’两个字。你排行第四,我此后只能叫你'施四’。你须记着,万不可失口呼我大哥。暂时还没有相安的事给你干,且在衙门里住着,等到有机会就安插你。我的事情忙,恐怕没有工夫和你谈话。你得原谅我,"
施星标连声应是,从此就住在藩台衙里。没住到几个月,山东巡抚出缺,马心仪便迁了巡抚。教施星标当了一名巡捕。施星标也不懂得巡捕的官阶大小,以为巡抚是一品封疆大臣,巡捕的官衔,照字面上看,相差并不甚远,必不十分卑小,兴高采烈的当着巡捕。同事的人因施四不肯说出自己的出身履历并和马心仪的关系,都疑心他是马心仪的亲戚,说出来恐怕辱没了马心仪,所以不肯直说,却没人疑心有那种不能告人的事实在内。施星标几番想寄信给郑时和张文祥两人,无如从山东到四川的道路太远,托人带信本不容易,而施星标自己不能写字,他们的秘密关系,又不能给外人知道,不敢请人代写。因有这两种缘因,施星标来山东一年多了,还不曾有一个信给郑。张二人。
郑。张二人在四川的势力,一口薄弱似一日,盼望施星标在山东的消息,简直望眼欲穿。等了七八个月,还杳无音信。郑时只得主张将手下亲信的兄弟,每人给了些生活银两遣散。张文祥并无家人妻室,郑时的发妻早已死了,因年来不得一时安居,便懒得续娶,二人都孑然一身。手下的人既经遣散,就不能在四川逗留了。二人假装做生意的人,带了盘缠行李,打算在东南各省闲游几处名胜,顺便探听施星标在山东的情形。若还得意,就到山东去走一遭。在重庆包雇了一条船,一路顺流而下,遇着可以流连游览的所在,便将船停泊,游览些时又走。他两人在四川的声名,虽闹的很大,然一则因认识二人面孔的人还少,二则因他们当盐枭时的举动,从没有结怨于人民的,地方人民不存心与他们为难。官场缉捕的力量是有限的,并且二人既改了姓名,又不在一处地方停留多日,所以能平安无事的到了湖北。
他们到湖北的这日,正是七月初七。这夜天高月朗,微风不动,汉水波平,映着半轮缺月,光明如镜。船泊黄鹤楼下,楼影也倒印在镜光之中。郑时欣然对张文祥说道:"我等半生劳碌,未尝得一日清闲。象这般清幽的景致,那里是劳碌人所能领略得到的。我们于今可算得天牗其衷,回头是岸,才有这种景物,给我们在安闲中享受。若糊涂错过了,实太可惜,我们何不趁这月色正好的时候,到黄鹤楼上去游览一番?"张文祥道:"既是二哥有这般清兴,我陪二哥去便了。"郑时一团的高兴,与张文祥携手上岸,抖擞精神,走到黄鹤楼上。凭栏俯首,只见江流如带,夹岸武汉三镇万家灯火,隐约如烟雾迷离中,几条秋叶一般的渔船,往来荡破一平如镜的水光,下网的声音,都仿佛送到耳边来了。二人不觉心旷神怡,相视而笑。
正在这尘襟涤尽。荣辱皆忘的时候,忽闻长笛之声,悠扬清远。张文祥听了,笑道:"我记得小时候读过'黄鹤楼中吹玉笛,江城五月落梅花’的诗。难道这黄鹤楼中,真是时常有人吹笛子吗?"郑时笑道:"那有这回事,你听这笛子是在黄鹤楼中吹吗?远得很呢,说不定离这里还有几里路。"张文祥侧耳听着,说道:"好象是两支笛子同吹。二哥也是会乐器的,听这笛子吹得好么?"郑时一面用手在栏杆上拍板,一面答道:"吹得很好,只是听这音调凄凉抑郁,估量必是两个有心事的女子,在那里吹弄。"张文祥问道:"听吹出来的音调,就分得出男女吗?"郑时道:"这如何听不出,不但分得出男女,其人的老少美恶,以及性情行动,都能于所奏的音乐中求之。不仅这笛子可以听得出,在一切乐器的音调中皆能听出。"张文祥笑道:"然则二哥听这两个吹笛子的女子,其年龄容貌,以及性情行动如何呢?"郑时道:"我既说是两个有心事的女子,可知年纪不大,至多不过二十多岁,容貌决不丑陋。并可知道她两人的乐器,是由高明的师傅传授的。"张文祥问道:"不是娼妓在那里陪客侑酒么?"郑时摇头道:"不是,不是,世间恐怕没有这们文雅的娼妓,就有也是由宦家小姐沦落入烟花的。"张文祥道:"细听这声音,好象是从江边发出来的。我们何不顺便去探寻一番,看二哥所料的究竟是也不是?"郑时点头道:"也使得,我本来要回船去了。"二人仍携手走下黄鹤楼。听笛声觉得一步近似一步,直走到泊船的所在,用不着探寻,原来苗声就是邻船上发出来的。
二人回到自己船上。看邻船的窗门都已敞开,看见舱里堆积了许多箱篋,箱上都贴着封条,却看不出封条上写了些甚么字。舱上首安放了一张床,床上枕席皆异常精洁。床前一张小几,一个年约二十岁的女郎,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