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当时,因有许多忌讳,不但做笔记。编小说戏剧的得不着实情,就得着了实情,也不敢照实做出来。编出来。便是当时奉旨同审理张文祥的人,除了刑部尚书郑敦谨而外,所知道的供词情节,也都是曾国藩一手遮天捏造出来的,与事实完全不对。在下因调查红莲寺的来由出处,找着郑敦谨的女婿,为当日在屏风后窃听张文祥供词的人,才探得了一个究竟,这种情节不照实记出来,一则湮没了可惜,二则在下这部义侠传,非有这一段情凶加进去,荒唐诡怪的红莲寺,未免太没来由。因此尽管是妇孺皆知的张文祥刺马故事,也得不惮词费,依据在下所探得的,从头至尾写出来,替屈死专制淫咸下的英雄出一出气。
闲话少说,且说扬从化到红莲寺有了半年,与闻了无垢和尚与张文祥的一切秘密。这夜已在二更过后了,杨从化在梦中被人推醒。张眼看时,还仿佛认得出是几年前在河南原籍和自己交手的赵一。心里早已明白就是大师兄张文祥,并非真个姓赵行一。连忙翻身起来,正待称呼他一声大师兄,张文祥已笑着开口说道:"杨公子久违了,还认识我赵一么?"杨从化已下地对张文祥叩头行礼,口称大师兄道:"自从来此半年,无一日不想念大师兄?"慌得张文祥连忙陪礼,笑道:"杨公子为何称我赵一为大师兄?"杨从化正色道:"还在这里杨公子杨公子,我真不敢和大师兄说话了。那年自大师兄走后,我和家父都疑心赵一不是真姓名,不过凭空想不到是大师兄罢了。所以我和家父在陕西初遇师傅的时候,师傅一提到大师兄曾去我家的话,我便知道大师兄必就是那个假赵了。"
张文祥道:"我那时连对你说几句后会有期,你不觉着我是有意么?"杨从化道:"那时虽不知道是甚么用意,但已觉得说那话的语气和神情,都不象平常临别时照例说出来的套话。"张文祥笑道:"可见得凡事皆由前定,我若在那时向你和老伯直说,要引你到红莲寺来,拜我师傅做徒弟,十有九是办不到的。因为那时的机缘还不曾成熟,雪门祖师在三年前,早算就下杨老伯必有在家乡不能居住的一日,所以直待你随杨老伯游到了陕西,师傅才来相见。"杨从化想起自己父亲吩咐转述的话,即将那夜在船上杨幻与无垢和尚谈论张文祥的话,及次日临行所吩咐的话,都很委婉的说了。
张文祥听罢;就窗眼里向天空恭恭敬敬的作了三个揖道:"杨老伯爱我的厚意,我应铭心刻骨的感激,我只要略有机缘,誓不辜负他老人家这番厚意。你是我自己亲兄弟一般的人,我的事不妨直告你知道,我此刻的境遇,若是出家可以了事,也不自寻苦恼了。我在四川,连我自己有三个把兄弟。大哥姓郑,名时,虽只进了一个学,然学问渊博,四川的老生宿儒,没一个不钦佩郑时的才情文采。并且他不仅文学高人一等,就是行军布阵,划谋定计,虽古时的名将,也不见得能超过他。数年来我辈在川中的事业声名,全仗他一人运筹帷幄。我和三弟施星标,只是供他的指挥驱使而已。不过每次与官兵对垒,总是我奋勇争先,所向披靡,因此我在四川的声名,倒在郑大哥之上。其实我辈若没有郑大哥运筹帷幄,早已不能在四川立脚了。郑大哥也知道绿林只可以暂时托足,不能作为终身的事业。无如手下数千同甘共苦好多年的兄弟,一个个都是积案如山的人,一旦散夥,他们都找不着安全立足之地。望着他们挨次断送在那些狗官手里,我们当好汉的人,于心何忍。"
杨从化截住问道:"不是大家都说官府曾几次派人来招安,大师兄不但不肯,反把官府派来人杀戮的吗?这又是甚么道理呢?"张文祥笑道:"招安两个字,谈何容易。在四川那些狗官,那一个配有招我们的气魄,配有驾御我们的才能。既没有气魄,又没有才能的狗官,就不应提起招安两个字。招安这两字从他们口里说出来,不过想邀功得赏,打算用招安两字骗我们落他的圈套罢了,是这般居心,就应该杀戮,何况真敢派人来尝试。他既存心来要我们的命,我们自然不能饶恕他。如果真有一位有才干有气魄的好官,休说招抚我们之后还给官我们做,那怕招抚我去替他当差,终日伺候他,我也心甘情愿的。我和郑大哥都抱定一个主意:宁肯跟一个大英雄大豪杰当奴仆,不愿在一个庸碌无能的上司手下当属员。"
杨从化点头道:"这种主意,实在不错。不过英雄可以造时势。豪杰之士,虽无文王犹兴。以师兄与郑大哥这样的文武全材,只要有了这个改邪归正的念头,将来一有机缘,飞黄腾达自是意中事,本来也不能急在一时。不知那位施星标三哥是怎样的一位人物?"张文祥道:"施三弟么’,论这人的本领,文不能提笔,武不能挥拳。只是为人诚实,外不欺人,内不欺心,现成的事教他去办,他是能谨守法度,不能将事情办好,也不至将事情弄糟。若教他去开始办理一桩事,那是不成功的。我和郑大哥就爱他为人诚实,不知道世间有狡猾害人的人,并不相信世间有狡猾害人的事。他跟着我兄弟两个,总不至有上人家的当的时候,若离开我兄弟两个,他就不行了。"
杨从化问道:"听说师兄在四川,也时常攻城夺地,将府县官拿住斩首,是不是确实有这种行为呢?"张文祥道: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