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又问丫环,那丫环才把这事从头至尾,一五一十的说来。此时周庸佑已低头不语,春桂便前来说道:“妾当初不知老爷有许多房姬妾,及进门五七天,就听说东横街府里的太太好生利害,平时提起一个妾字,已带了七分怒气。老爷又见他如见虎的,就不该多蓄姬妾,要教人受气才是。”周庸佑听罢,仍是没言可答。春桂即负气回转房子里。
  周庸佑一面叫家人打扫地方,将什物再行放好,又嘱咐家人,不得将此事泄将出去,免教人作笑话。家人自然唯唯领诺。周庸佑却转进春桂房里,千言万语的安慰他,春桂还是不瞅不睬。周庸佑道:“你休怨我,大小间三言两语,也是常常有的。万事还有我作主呢。”春桂道:“像老爷纸虎儿,哪里吓得人?老爷若还作得主,他哪敢到这里来说长说短?奈见了他,似蛇见硫磺,动也不敢动,他越加作势了。只若是畏惧他的,当初不合娶妾回来﹔就是娶了回来,也不该对他说。委曲了妾,也不打紧,只老爷还是个有体面的人家,若常常弄出笑话,如何是好?”周庸佑道:“我是没有对他说的,或者少西老弟家里传出来,也未可定。只他究竟是个主妇,三言两语,该要饶让他,自然没有不安静的。”春桂道:“你也说得好,他进来时,妾还倒茶伺候他,他没头没脑就嘈闹起来。妾到这里,坐还未暖,已是如此,后来还了得?”
  周庸佑此时,自思马氏虽然回去,若常常到来嘈闹,究没有了期。想了一会,才说道:“俗语说:『不贤妻,不孝子,没法可治。』四房在府里,倒被他拿作奴婢一般,便是二房先进来的,还不免受气。我是没法了,不如同你往香港去,和五房居住,意下如何?”春桂道:“如此或得安静些,若还留在这里,妾便死也不甘心!”周庸佑便定了主意,要同春桂往香港。到了次日,即打点停妥,带齐梳佣侍婢,取齐细软,越日就望香港而来。东横街大屋里,上上下下,都没一个知觉。只有马氏使人打听,知道增沙屋里已去个干净,自去怨骂周庸佑不提。
  且说周庸佑同春桂来到香港,先回到宅子里,桂妹见了周庸佑又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进来,看他动静却不甚庄重,自然不是好人家女子的本色,不知又是哪里带回的。周庸佑先令春桂与五房姐姐见礼,桂妹也回过了,然后坐下。周庸佑就令人打扫房子,安顿春桂住下。
  那一日,春桂正过桂妹的房子来,说起家里事,少不免互谈心曲,春桂就把向在挡子班里,如何跟了周庸佑,如何被马氏搅扰,如何来到香港,一五一十的说来,言下少不免有埋怨周庸佑畏惧马氏的意思。桂妹道:“妹妹忒呆了!不是班主人强你的,你结识姓周的没有几时,他的家事不知,他的性儿不懂,本不该胡乱随他。愚姐因没恩义的干娘贪着五千银子,弄姐来到这里,今已悔之不及了。你来看,取了愚姐过来,不过数月,又取你妹来了。将来十年八年,还不知再多几房姬妾。我们便是死了,也不得他来看看。”说罢,不觉泪下。春桂亦为叹息而去。
  桂妹独自寻思,暗忖自己在香港居住,望长望短,不得周庸佑到来一次﹔今又与第六房同住,正是会少高多。若回羊城大屋,又恐马太太不能相容。况且两三年间,已蓄五六房姬妾,将来还不知更有多少。细想人生如梦,繁华富贵,必有个尽头。留在这里,料然没有什么好处,倒不如早行打算。想到这里,又不免想到从前在青楼时那姓张的人了。忽又转念道:使不得,使不得。自己进他门以来,未有半点面红面绿,他不负我,我怎好负他?想了一会,觉得神思困倦,就匿在牀子上睡去。只哪里睡得着,左思右想,猛然想起在青楼时,被相士说自己今生许多灾难,还恐寿元不永,除是出家,方能抵煞,不如就寻这一条路也好。在女儿家知识未开,自然迷信星相﹔况那桂妹又有这般感触,如何不信?当下就立定了主意,要削发为尼。只是往哪一处削发才好?忽然又想起未到香港以前,在珠江谷埠时,每年七月娟楼建醮,请来念经的,有一位师傅名叫阿光的,是个不长不短的身材,年纪约二十上下,白净嫣红的脸面,性情和婉,诵梵音悠扬清亮。自己因爱他一副好声喉,和他谈得很熟,他现在羊城囗囗庵里修斋,就往寻他,却是不错。但此事不可告人,只可托故而去罢了。便托称心事不大舒畅,要往戏园里观剧。香港戏园每天唱戏,只唱至五句钟为度。当是时,晚上汽船正在五点开行的时候,就乘机往附汽船,有何不可?
  次日,先携了自己私蓄的银两,着丫环随着,乘了轿子,先到戏园,随发付轿子回去。巴不得等四句半钟时候,先遣开丫环,叫他口府催取轿子,丫环领命去了。桂妹就乘势出了戏园,另雇轿子,直到汽船上去。及丫环引轿子回到戏园,已不见了桂妹,只道他因唱戏的已经完场,独坐不雅,故先自回去。就立刻跑回府里,才知桂妹并未回来,早见得奇异。往返半句钟有余,汽船早已开行去了。又等了多时,都不见桂妹人影。
  周庸佑暗忖桂妹在港多时,断没有失路的,究往哪里去?就着人分头寻觅,总不见一个影儿。整整闹了一夜,所有丫环婢仆家里人,上天钻地,都找遍了,都是空手回来,面面相觑。周庸佑情知有异,就疑他见春桂来了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