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小弟从不会装假,好则便好,丑则便丑。这两首诗果然可爱,却怪我不得。」计成道:「这两首诗,知他是假,是真,是旧作,是新题。」平如衡道:「俱是即景题情,怎么是假是旧?」计成道:「这也未必,待我试他一试与兄看。」平如衡道:「兄如何试他?」计成道:「我有道理。」
  因有一个歌僮是计成认得的,等他唱完,便点点头招他到面前说道:「我看那少年相公写作甚好,我有一把扇子,你可拿去替我求他写一首诗儿。」那歌僮道:「计相公要写,可拿扇子来。」计成遂在袖中摸出一把白纸扇儿递与那歌僮,因对平如衡说道:「须出一题目要他去求方妙。」平如衡道:「就是赠歌者吧!」计成还要吩咐,那歌僮早会意说道:「小的知道了。」遂拿了扇子,走到那少年身边说道:「小的有一把粗扇,要求相公赏赐一首诗儿。」那少年笑嘻嘻说道:「你也写诗!却要写甚么诗?」歌僮道:「小的以歌为名,求相公赏一首歌诗吧!」那少年又笑笑道:「这倒也好。」因将扇子展开,提起笔来就写。就象做现成的一般,想也不略想一想。不上半盏茶时,早已写完,付与歌僮。歌僮谢了,持将下来,悄悄掩到计成面前,将扇子送还道:「计相公,你看写得好么?」平如衡先接了去看,祇见上面写着一首七言律诗,道:
  破声节促漫声长,移得宫音悄换商。
  几字脆来牙欲冷,一声松去舌生香。
  细如嫩柳悠扬送,滑似新莺婉转将。
  山水清音新入谱,遏云旧调祇寻常。
  平如衡看完,忍不住大声对计成说道:我就说是个真才子,何如!不可当面错过,须要会他一会。」计成道:「素不相识,怎好过去相会!」平如衡道:「这不难,待我叫老袁来说明,叫他去先说一声。」计成道:「除非如此。」平如衡因走近亭子边,高声叫道:「老袁,老袁!」那老袁就象聋子一般,全不答应,祇与那少年高谈阔论的喫酒。平如衡祇道他真没听见,祇得又走近一步叫道:「袁石交,我平如衡在此。」袁隐因筛了一大犀杯,放在桌上,低了头祇是喫,几乎连头都浸入杯里,哪里还听见有人叫。平如衡再叫得急了,他越喫得眼都闭了,竟伏着酒杯酣酣睡去。
  平如衡还祇叫,计成见叫得不象样,连扯他下来道:「太觉没品了。」平如衡道:「才子遇见才子,怎忍当面错过!」叫袁隐不应,便急了,竟自走到席前,对着那少年举举手道:「长兄请了,小弟洛阳才子平如衡。」那少年坐着,身也不动,手也不举,白着眼问道:「你是甚么人?」平如衡道:「小弟洛阳才子平如衡。」那少年笑道:「我松江府不闻有甚么平不平。」平如衡道:「小弟是洛阳人,兄或者不知,祇问老袁就知道了。」此时袁隐已伏在席上睡着了。那少年道:「我看你的意思是要喫酒了。」平如衡道:「我平如衡以才子自负,平生未遇奇才。今见兄纵横翰墨,大有可观,故欲一会,以展胸中所负,岂为杯酒。」那少年笑道:「据你这等说起来,你想是也晓得做两句歪诗了。但我这里做诗与那些山人词客,慕虚名应故事的不同,须要有真才实学,如七步成诗的曹子建;醉草清平的李青莲,方许登坛捉笔。我看你年虽少,祇怕出身寒贱,纵能挥写也不免效寒岛瘦。」平如衡笑道:「长兄若以寒贱视小弟,则小弟将无以纨袴虑仁兄乎!今说也无用,请教一篇,妍媸立辨矣。」燕白颔道:「你既有胆气要做诗,难道我倒没胆气考你。但是你我初遇,不知深浅。做诗须要有罚例,今袁石交又醉了,谁为证见。」平如衡道:「小弟有个朋友同来,就是兄松江人,何不邀他作证。」燕白颔道:「使得,使得。」
  计成听见便自走到席边说道:「二兄既有兴分韵较胜,小弟愿司旗鼓。」燕白颔道:「既要做诗,便没个不饮酒的道理。兄虽不为杯酒而来,也须少润枯肠。」便将手一拱,邀二人坐下,左右送上酒来。
  平如衡喫不得三五杯,便说道:「小弟诗兴勃勃,乞兄速速命题。再迟一刻,小弟的十指俱欲化龙飞去矣。」燕白颔道:「我欲单单考你,祇道我骄贤慢客;欲与你分韵各作,又恐怕难於较量美恶。莫若与你联句,如一句成,着美人奉酒一觞,命歌僮歌一小曲。歌完酒乾,接咏要成。如接韵不成,立罚饮三大杯。如成,奉酒歌曲如前。如遇精工警拔之句,大家共庆一觞。如诗成全篇不佳,当用黑墨涂面,叫人扠出。那时莫怪小弟轻薄,兄须要细细商量。有胆气便做,没胆气便请回,莫要到临时懊悔。」平如衡听了大笑道:「妙得紧,妙得紧。小弟从不曾搽过花脸,今日搽一个玩玩,倒也有趣。祇怕天下不容易有此魁星之笔,快请出题。」燕白颔道:「何必另寻,今日迁柳庄听莺,便是题目了。」因命取过一幅长绫,横铺在一张长桌上,令美人磨墨捧砚伺候。燕白颔立起身,提起笔说道:「小弟得罪,起韵了。」遂写下题目,先起一句道:
  春日迁柳庄听莺
  春还天上雨烟和,
  燕白颔写完,放笔坐下,美人遂捧酒一觞,歌僮便笙箫唱曲。曲完,平如衡起身提笔,续写两句道:
  无数长条着地拖。几日绿阴添嫩色,
  平如衡写完,也放笔入座。燕白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