倒有了吃剩菜的指望。一会儿饭来,大利胡乱吃了两碗。香大只顾自吃,把一只冰糖蹄子,夹了一半拖在饭碗上吃完了。接连又吃了两碗饭,方才住手。大利站起来,合香大请安道谢,这才套上褂子,戴上帽子出门。马车早已伺候。
大利回到家里,粪太太埋怨道:“怎么一顿昼饭,吃到这时才散,你那里去顽的?从实说来!”大利道:“冤枉!我那里去顽?王香大那个瘟道台,自己有了个花园,稀罕不过。我替他拔了几根草,他就说是什么建兰,一棵棵的自己栽去,一直栽到天黑,这才吃饭,所以晚了。”粪太太审问明白,不则声了。大利才敢探下帽子,剥下褂子。粪太太眼尖,见大利袍子上一大块油迹,骂道:“你还说没去顽?这块油迹,必然是婊子合你吵时沾上的!”大利红涨了脸,却不好说出所以然来。粪太太大怒道:“我辛辛苦苦,挣下几个钱给你,吃是吃的,穿是穿的,功名是功名。你这没良心的东西,倒要在外面嫖!花了洋钱不算,还毁了好好的一件实地纱袍子,快合我滚出去!这般没出息,不配做我的丈夫!”吓得大利面无人色,袍子也脱不下了,不知不觉跪在粪太太的面前。粪太太叫家人来赶他出去。那跟着大利赴席的家人,连忙上来禀道:“老爷并没到别处去。”话未说完,太太大怒道:“唗,狗才!都是你引诱着老爷,在外边胡闹的!”原来那家人名唤黄升,年纪甚经,相貌又生得标致,所以太太疑心他引诱。闲话休提。
当下黄升跪下叩响头,再禀道:“小的踉老爷在王家花园里,一直等到下午,还没饭吃,打听他们,才知道王大人在那园里种兰花,要把昼饭当做夜饭吃哩。小的饿得慌,还是他们厨头要好,给小的一分点心吃了。小的要到园里打听老爷怎样,他们不叫小的去,说:‘你的主人,闯了乱子。你又去闹岔儿,被我们大人知道了,送到巡捕房去,不当顽的!’”黄升说到这里,粪太太动气道:“什么了不得的道台,不过是个花儿匠罢了!他的行业,也合我们差不多,就敢这样的欺人么!我也会起花园,也会请客,也会替你老爷捐道台,只要有钱,那一件不如他?他倒势利起我来么?你也像个脓包,为什么不回敬他几句?”黄升道:“小的怎么不回敬他?小的道,你们大人也认得巡捕房么?送我倒不妨,只伯送我们老爷不得,我们太太就到过巡捕房,合捕头都熟识的。你们敢送他,我就拜服。”粪太太道:“放屁!我那里认得捕头?你几时看见我到过巡捕房?你这狗才,在外面混造谣言,这还了得!我这里用不着你,快替我滚蛋!”黄升只是磕头,跪着又说道:“后来听说厅上开席,小的只道老爷也在里面吃。那知跑去看时,老爷并没在里面。上灯后,王大人想吃独桌,把老爷关在园里,不去理他。幸亏他的家人看不过,才去请老爷的。又是半天不来。小的打听,才知老爷在他们金鱼缸里拉了屎哩。”太太大笑道:“也出出气!”大利跪在那里骂黄升道:“你这个混帐东西,说话不留神!”黄升不理,接着说道:“开席后,王大人倒合老爷送酒,很客气的。老爷不该贪吃那镇江菜的狮子头,一大块掉在这袍子上,所以沾了这块油迹。小的顺手取一块毛巾,替老爷擦,又被王大人吓往了。”大利恨恨的道:“偏你会说!可恶,可恶!”谁知黄升这一番话,说得粪太太深信不疑,叫他们主仆两人一齐站起来,叫大利把袍子脱下,交给黄升找个裁缝收拾去。这回事才得结局。
次日太太起身,对大利道:“你们吃得舒服,我也想请客。你替我去找位先生写请帖,还要好好的定一桌鱼翅酒席。”大利道:“这些事,交给黄升办去吧。”太太道:“胡说!我不放心他,定然要你去办!”大利又找着一个愁帽子戴在头上了。太太在簿夹子里,抽出几副大红帖子,吩咐大利道:“木作店里的陆太太,纸扎店里的王太太,香店里的韩太太,杂货店里的周太太,都要替我请来。就只王道台的太太,虽说我们世交,他们势利不过,我不要请她。”大利道:“不好意思。他们尚且请我吃饭,你也应该复东。”太太骂道:“你这不要脸的,他请你吃饭,要你复东,合我何干?”大利招了骂,才不则声,取着帖子就要走出,太太叫他回来道:“且慢,这王太太虽然势利,我到底要请请她,叫她知道我们,也是个绅户人家,并不是什么乡下人。”大利只有答应的分儿,匆匆出去,到东隔壁胡四家里,意欲请他西席老夫人陆屏东写;三脚两步跨进书房,屏东先生正合学生背书,因他那学生背“二字经”背不出,屏东气得拍台打凳。这个当儿,倒把大利吓了一跳,几乎缩了出来。屏东见是大利来找他,连忙起身让坐,问明来意,屏东大喜。原来大利虽然是个富绅,左右邻居,知道他惧内,银钱作不得主,大家不去巴结他;惟独粪太太是著名有钱的,只恐巴结不上,屏东也是这个意思。听说粪太太要请他写请客帖子,十分情愿,便走到窗前,把一个学生赶掉了,就他桌上,把红帖子折了又折,一面问大利请的什么人。这一问,把大利问呆了,只记得一位王道台太太,其余都忘记了;红涨着脸,一个也说不出。屏东道:“怎样,你都忘记了么?”大利才逼出一位王道台太太来。屏东只当他还能一一说出,便把墨来磨浓,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