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拘绳,又入空园锁暮云。
再说贵儿走进园中,见依山傍崖筑成一所花园,崖下小小一个亭阁,阁外环植花木。左边一个石笋,光滑如玉,石下引泉为池,澄泓如镜。由石笋绕转一径,夹以竹桃。由径行不数武,有个角门,紧紧闭着。从门缝中看去,似另有一所园亭般,花木掩映,看不甚分晓。贵儿看了,转至阁中坐下,抱膝呆想道:“奴说的话,不曾有甚冲撞他处,可奈蓝贼便要杀起奴来?可见贼心贼肝,捉摸不定。那使人来救奴者,必是他女儿。”因叹道:“小姐,尔只道奴是个男子,岂知奴却与尔一般,枉费尔一点爱才热肠。”正思想间,斗然忆着公姑不知如何,不觉两泪交流道:“奴一意说动蓝贼得个职事,便可设计救公姑下山,岂意又生出这节事来!今蓝贼已变了面,叫奴如何用计呢?”想到此处,抚胸大哭道:“天乎!张贵儿死何足惜,却不该活活害公姑到此受苦!”愈哭愈想,愈想愈哭,准准哭了一日。天已昏黄,立起身来走进阁后一看,见个小小房子,绮窗微明,右边设一张现成床铺,揭开纱幔,绵被绣褥极其齐整。中间案上,放着一个古炉,香烟犹缭不绝。贵儿心中大疑,不敢就寝,依旧走出阁来,扯张醉翁椅对着石笋而坐。夜将二鼓,忽闻隔墙似人声,渐渐近来。少顷,笛声飘起,吹得凄凄切切,万籁无声,忽又闻有人倚笛悲歇,而和者哀声激切,体若飞仙。细听其歌曰:
梨花院落风初定,月明深夜中庭。仇深入骨梦难成,逡巡坐起,挥泪湿衣襟。
无数云山排似戟,江乡何处追寻?子规叫断月黄昏,不堪回首,亲血化青磷。 《临江仙》
引得贵儿凄然长叹,泪如泉涌。歌完,悲音缥缈,人声寂然。贵儿惊疑道:“人耶?鬼耶?”不觉心中疑畏,毛骨悚然。忍耐至天明,肚中饥馁,见池边许多桃子,来至桃下,才伸手去摘,忽闻角门呀声的响,贵儿缩转手来,倚桃而立。偷眼看去,见一美人手捻一枝同心兰,翩然而来。见了贵儿,急把扇子掩了面,侧转身来敛步而立,低低问道:“君其刘郎耶?抑阮郎耶?地非天台,胡为至此?”贵儿忙施礼道:“小生触怒蓝大王,蒙着人送至此地拘囚,不知美人降临,有失回避,望乞恕罪。”美人道:“然则是黄郎也!”因以手中花示贵儿道:“闻郎席上赋诗如同宿构,此花生得殊堪爱惜,今幸相遇,乞赐一咏。”贵儿道:“小生因蓝大王之命,勉强塞责,原不成诗。今在美人之前,安敢乱道。”美人道:“佳章已承蓝小姐赐教,何必太谦!”贯儿见他求得恳切,只得咏一绝道:
八瓣分张锁小园,皱眉无语暗消魂。
玉人不解心中恨,笑指挛胎索句论。
美人微笑道:“闻蓝大王极爱郎才,暂虽被禁,终当重用,何必便生怨恨?奴闻诗贵哀而不伤,今郎触物抒怀,虽极工贴,未免悱怨之情太过。待奴呈一和平之音,以解郎忧可否?”贵儿忙揖道:“美人药石之言,小生当书绅,更蒙不吝珠玉,恳即赐教。”美人新莺般,娇滴滴念道:
兰兄蕙妹总堪怜,携手双双缔宿缘。
借问同心谁得似?玉阑干外并头莲。
贵儿听完,喟然道:“比兴复工,意深词蓄,洵非美人不能道也!小生不如远甚。”美人道:“不鄙足矣,何敢当郎过誉!”因复指贵儿身旁一花道:“此花名胡蝶花,生来亦甚可怜,乞郎再赐一章。”贵儿看那花,其叶似萱而扁,花色黄中有一大红点,中抽一心,心外有黄须,三茎绕之,绝似胡蝶。贵儿道:“美人白雪之词在前,使小生辱吻俱燥,奈何?”美人道:“名花不再,错过可惜,郎勿只管推辞。”贵儿只得复吟一绝道:
山云镇日锁山楼,胡蝶花开不胜愁。
怪杀天公如有意,一心抽出碧梢头。
美人听了,掩着口斜在一旁,嫣然而笑。贵儿惶愧道:“小生原说不会诗,美人苦苦迫着要做,今何得相笑?”美人道:“奴非笑郎之诗,直笑郎食言恁速耳!”贵儿大惊道:“小生曾食甚言?”美人道:“前奴戒郎勿过为悲怨,而郎道:愿当书绅。今此诗比前悲伤更甚,岂非食言?”贵儿谢道:“小生忧从中来,不可断绝,故触景伤情,言皆隐痛,今当力戒之矣!”美人复道:“此题,郎单单做个花字,全然抹却胡蝶,虽弹精竭虑也未必便出得头来,何不与胡蝶合成一体,又有照应,又不碍手,做出来还要使人惊破胆哩,岂止出头而已!”贵儿大为钦服道:“美人之言,所谓确乎其不拔也,愿乞赐教。”美人吟道:
花变胡蝶蝶变花,花蝶难分莫要差。
愿得蝶花成一体,双双飞出野人家!
咏毕,贵儿正要称赞,忽隔墙叫小姐甚急,美人仓皇回去。贵儿闻叫,大为惊异道:“此女是谁?如何叫小姐?”正在思疑,忽见一小婢手提花篮,披花拂柳而至。见了贵儿,以手招呼道:“相公这里来,小姐叫奴送盒与相公。”说毕,直进阁中,把食盒摆在案上。贵儿近前视之,见一碗荷花饭,一簋禾虫菜,一个小小水晶壶满贮罗浮春,异香扑鼻。贵儿道:“吾闻男女非受币,不交不亲。小生安可受小姐之赐?”小婢笑道:“唱和犹可,而独不可受其赐乎?”贵儿亦笑道:“虽然,小姐高姓大名?乞姐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