埋伏下了,等到余鋆等一行人走近的当儿,呼哨一声,无数涂花脸的强徒蜂拥四出。余鋆见不是头,忙叫护送的一队抚标兵,排开了放枪抵御,自己弹压着轿夫,抬着女眷们飞奔地逃回。抚标兵究竟寡不敌众,死的死,逃的逃,差不多全打散了。幸亏余鋆已进了城,将近抚署。那时德义正在署中,闻知有变,急急奔出,正要严令闭门,余鋆已押了眷轿踉跄而入。背后枪声,随着似连珠般地轰发,门前已开了火了。德义还未举步,不提防文魁手持大扑刀,突门冲进。正是仇人明见,分外眼明,兜头一刀斫下,血肉淋漓,飞去了半个头颅。德义狂叫一声,返奔了十余步倒在大堂阶下。人声枪声鼎沸中,忽然眷轿里跳出一人,扑在德义血泊的尸身上号啕痛哭。原来便是银荷。文魁提刀赶到,看见了倒怔住了。忽然暖阁门呯硼地大开,景嵩昂然地走了出来。那时大堂外的甬道上立满了叛徒,人人怒容满面,个个杀气冲天。文魁两眼只注射染血的刀锋上。忽然尸旁的哭声停了,银荷倏地站了起来,突然拉住了文魁的右臂喊道:‘你看见了吗?我们的恩主唐抚台出来了。’如疯狗一般的文魁,被银荷这句话一提,仿佛梦中惊醒似的文魁的刀锋慢慢地朝了下。景嵩已走到他面前,很从容地问道:‘李文魁,你来做什么?’文魁低了头,垂了手,忸怩似地道:‘来保护大帅。’景嵩道:‘好。’手执一支令箭,递给文魁,吩咐道:‘我正要添募新兵,你认得的兄弟们很多,限你两天招足六营。派你做统领,星夜开拔,赴狮球岭驻扎。’文魁叩头受命。各统领闻警来救,景嵩托言叛徒已散,都抚慰遣归。另行出示,缉拿戕官凶犯。一天大祸,无形消弥。也亏了景嵩应变的急智,而银荷的寥寥数语,魔力更大。景嵩正待另眼相看,不想隔了一夜,银荷竟在暑中投缳自尽。大家也猜不透她死的缘故,有人说她和方德义早发生了关系,这回见德义惨死,誓不独生。这也是情理中或有之事。但银荷的死,看似平常,其实却有关台湾的存亡、景嵩的成败。为什么呢?就为李文魁的肯服从命令,募兵赴防,目的还在欲得银荷。一听见银荷死信,便绝了希望,还疑心景嵩藏匿起来,假造死信哄他,所以又生了叛心,想驱逐景嵩,去迎降日军。等到日军攻破基隆的这一日,三貂岭正在危急,文魁在狮球岭领了他的大队,挟了快枪,驰回城中,直入抚暑,向景嵩大呼道:‘狮球岭破在旦夕了,职已计穷力竭,请大帅亲往督战罢!’景嵩见前后左右,狞目张牙,环侍的都是他的党徒,自己亲兵反而瑟缩退后。知道事不可为,强自震慑,举案上令箭掷下,拍案道:‘什么话!速去传令,敢退后的军法从事!’说罢,拂袖而入。叹道:‘文魁误我,我误台民!’就在此时,景嵩带印潜登了英国商轮,内渡回国,署中竟没一个人知道,连文魁都瞒过了。这样说来,景嵩守台的失败,原因全在李文魁的内变。这种内变,事生肘腋,无从预防,固不关于军略,也无所施其才能,只好委之于命了。我们责备景嵩说他用人不当,他固无辞。若把他助无告御外侮的一片苦心一笔抹杀,倒责他违旨失信,这变了日本人的论调了,我是极端反对的。”肇廷举起一大杯酒,一口吸尽道:“骥兄快人,这段议论,一涂我数月以来的闷气,当浮一大白!就是刘永福的事,前天有个从台湾回来的友人,谈起来也和传闻的不同。今天索性把台湾的事,谈个痛快罢!”大家都说道:“那更好了,快说,快说!”
  正是:
    华筵会合皆名宿,孤岛兴亡属女戍。
  不知肇廷说出如何的不同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三十三回 保残疆血战台南府 谋革命举义广东城
  话说肇廷提起了刘永福守台南的事,大家知道他离开台湾还不甚久,从那边内渡的熟人又多,听到的一定比别人要真确,都催着他讲。肇廷道:“刘永福虽然现在已一败涂地,听说没多时,才给德国人营救了出险。但外面议论,还是沸沸扬扬,有赞的,有骂的。赞他说的神出鬼没,成了《封神榜》上的姜子牙;骂他的又看做抗旨害民,像是《平台记》里的朱一桂;其实这些都是挟持成见的话。平心而论,刘永福固然不是什么天神天将,也决不会谋反叛逆,不过是个有些胆略、有些经验的老军务罢了。他的死抗日军,并不想建什么功,立什么业,并且也不是和威毅伯有意别扭着,闹法、越战争时被排斥的旧意见。他明知道马关议约时,威毅伯曾经向伊藤博文声明过,如果日本去收台,台民反抗,自己不能负责。现在台民真的反抗了。自从台北一陷,邱逢甲、林朝栋这班士绅,率领了全台民众,慷慨激昂地把总统印绶硬献给他。你们想,刘永福是和外国人打过死仗的老将,岂有不晓得四无援助的孤岛,怎抗得过乘胜长驱的日军呢!无如他被全台的公愤,逼迫得没有回旋余地,只好挺身而出,作孤注一掷了。只看他不就总统任,仍用帮办名义担任防守,足见他不得已的态度了。老实说,就是大家喧传刘大将军在安平炮台上亲手开炮,打退日本的海军这才是笑话呢!要晓得台南海上,常有极利害的风暴,在四五月里起的,土人叫做台风,比着英、法海峡上的雪风还要凶恶。那一次,日舰来犯安平,恰恰遇到这危险的风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