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你可先见小姐,说就是前日虎丘道中相遇的郎君。我问他姓字,他说姓饯,名之继,号雨林。所以令我到此。其实好一个美貌少年也,小姐不可错过了他。若要会他,这也不难,我教他男扮女妆,做卖花的引进来何如?”小姐曰:“这也使得,当在何日?”木易婆曰:“事不宜迟,兵贵神速,我明日就领他来。”说罢,去了。

  却说初七日早,雨林至木易婆家,相见曰:“好事何如?”木易婆一五一十,一一对雨林说毕,雨林大喜而去。

  至次日早,到木易婆家中,欲扮女妆。木易婆曰:“我家莫有细软衣服。”雨林急取银一两,曰:“可往典当铺内,贷两件来。”木易婆即往铺中,将银二钱赁衣裙,藏了八钱。回来于雨林妆扮起来。用乌帕裹头,身穿着青缎衫儿,腰系着白细裙儿,脚下将木易婆两只青花鞋穿上,还嫌大些。耳上用白丝系上耳坠,可是雨林生得十分白净,也远看不出,盖色与线一色耳。取出家中商人所寄翠花两对,放在盒中,令他捧上,然后取出镜子一照,雨林大笑曰:“我今日反做个须眉妇人也。”木易婆曰:“好一个美貌女子,纵有丹青画不成,不施脂粉天然态,那里认得是假的。”两人说说笑笑,走到万家门首。见万典之正出门来,木易婆曰:“小姐要翠花,这小娘子有翠花,我引来与小姐看。”万典之转叫喜儿,引进小姐房中。心疑曰:“那有这等美貌女子卖花耶?”有事遂去。雨林进房,见小姐同母坐。其母见二人进来,礼毕,问曰:“这一位是谁?”木易婆曰:“他是徽州女子,到此卖花。”母曰:“好一个美人,多少年纪?”雨林曰:“晚生一十五岁了。”母笑曰:“女子何称晚生?”

  雨林通红了脸。木易婆曰:“此是他徽州乡俗。”母曰:“如此一个好女儿,如何脚与你老人家的一般大?”木易婆曰:“幼年因他父母爱惜、怕疼未缠,故大。”母细看耳上曰:“如何不钻眼儿。”木易婆曰:“说是父母爱惜,脚也怕缠,还肯钻眼儿哩!”母曰:“脚已长成,不可为矣。眼儿还要日后钻一钻,不要怕疼,可惜你一表人才了。”说罢吃茶,后取花看,问要多少价。雨林曰:“任凭吩咐,一花何足轻重乎。”母曰:“与你五钱丝银。”雨林曰:“彀价了。”遂递花收银。母曰:“他远方人,女儿可留吃饭,我往前边看饭来,你三人坐坐。”其母去了。木易婆语小姐曰:“此就是钱郎,小姐可相见。”两人四目交视。雨林曰:“自虎丘一见小姐之后,一日三秋。今幸蒙小姐传召,得见玉容,真是千古奇逢,何以克当。”小姐含羞言曰:“前日一见郎君,宛如玉人,但我之意,须要才貌双全,方许百年偕老。故令诱君至此,以试真才耳,非别有他意。今日只可淡诗论赋,若一言涉于邪淫,即当鸣鼓而攻,幸惟谅之。”雨林曰:“小姐正言侃侃,令人佩服,自当守约候考,何敢再及他事乎。”小姐曰:“我先出一对,你对。”遂出对云:
  入则孝,出则弟,守先王之道。

  雨林应声对曰:
  诵其诗,读其书,畏圣人之言。

  小姐听毕曰:“对得切当。但用成语,尚属易对。我再出一对,你对。”遂出对曰:
  文宣王,周宣王,司马宣王,一君一臣,一不君不臣。

  雨林应声对曰:
  邹孟子、吴孟子、寺人孟子,一男一女,一非男非女。

  小姐听曰:“此对甚难,你对凑巧,足见才矣。仍须考诗,有我去年在中秋前一夕,作的一首,限你和韵。”乃念诗曰:
  一窗好月照衾寒,来夕天涯人尽看。
  虽忆酒非偕静侣,未能瓜破散乡团。
  湘帘半卷钟未远,巫梦常闻捕到残。
  最恨佳期偏杳杳,谁怜悄坐寄侬欢。

  雨林听了,不待思索,即和之曰:
  桂影扶疏月影寒,中秋前夕举头看。
  清光艳似黄金波,皓魄皎如白玉团。
  旅邸把杯频照影,深闺敲韵待更残。
  应知明夜冰轮满,几处寓愁几处欢。

  和毕,小姐大加称赏曰:“字字不脱前一夕,方是作手。只恐是你平日做下的,又或窃取他人的,你再作一首,何如?”雨林不辞,遂吟曰:
  长空月净云辉寒,不待中秋人尽看。
  玉镜尚和一厘缺,冰轮犹欠半分圆。
  光摇花影疑郎至,亮透纱窗惊梦残。
  馀兴再留明夜赏,只愁把酒与谁欢。

  小姐听毕曰:“愈出愈佳,字字是中秋前一夕。若在他人口中,未免是中秋赏月而已,真才子也。我已知才貌双全矣。可归于父母言之,通媒妁之言可也。”正说间,喜儿掌饭到了。雨林戏曰:“小姐须要举案齐眉。”小姐曰:“须要庄重,不可轻薄。”三人同食毕,雨林犹徘徊不去。小姐促之曰:“大事不在今日,可急归去。若我母再来,看出破绽,反为不便了。”雨林不得已,别小姐而出曰:“愿小姐留意。”方欲再言,其母又至曰:“吃过饭了,再坐一时也好。”雨林曰:“正欲谢一饭之恩,何敢再赐坐耶。”其母曰:“此女大样,好象个男子。”遂出去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