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下,张佛匠别了进城。当晚麻斗西又到张家探问声口,张佛匠将瞿言语对他说了。麻斗西听了暗喜,自去寻华如刚潜通消息。有诗为证:
  缁衣嗜利计何深,六出奇谋拜后尘。世事未来难逆料,此山端不属瞿君。
  再说葛自从瞿家受了些言语自觉惶愧,不敢上门。心下深恨着如刚贼秃破了好事,终日穿东过西,寻张觅李,察听和尚的过失,要和他斗嘴;数日间无隙可入,又不敢擅自去撩拨他。当下昏闷无聊,反袖着手街上闲荡。自古道“无巧不成话”,葛刚刚步出街口,劈面撞见瞿助。葛道:“助哥往何处去?”瞿助道:“相公着小人到百佛寺去,有些薄务。”葛动疑,细问何事。瞿助将麻斗西说合,去长溪峪看地,并价关、卖主一五一十的说了。葛暗忖:决是这秃厮勾搭那姓麻的杀才做一档儿。对瞿助道:“你回家多拜上相公并二位郎君,得暇时便来探望。”瞿助道:“相公待坟山一成,即与太太、安人举殡,恰好忙哩!大官人怎不过来帮兴?难道教官人空过?”葛道:“这是不必讲的,一定来哩。”瞿助道:“凡事携带则个,莫教独自价吃饱了使在旁站的耽饿。”葛笑道:“若有些肥腻时,决不教汝白瞧。”对面嘻嘻地笑了一回,分头去了。后人看了这白日鬼帮闲的好汉专与人家僮仆等插科打诨,猫鼠同眠,做一首短歌儿嘲他:
  白面郎君,学帮了介闲,勿图行止,只图介钱。脸如笋壳,心如介靛,口似饴糖,腰似介绵。话着嫖,拍拍手掌,赞扬高兴;讲着酒,搭搭屁股,便把头钻。兜公事,指张介话李;打官司,说赵介投燕。做中作保,是渠个熟径;说科打诨,倒也自新鲜。相聚时,卖弄介万千公道;交易处,勿让子半个铜钱。话介谎,似捕风捉影;行介事,常记后忘前。害的人,虎肠鼠刺;哄的人,绵里针尖。奉承财主们,呵卵胞、捧粗腿,虚心介下气;交结大叔们,称兄弟、呼表号,挽臂捱肩。个样人,勿如介沿门乞丐,讨得介无拘束的自在清闲。
  这葛别了瞿助信步走至大街,踅出河口,只见龚敬南站于新桥顶看小厮们放纸鹞戏耍,仰着脸,喝声道:“好风,好风!这一会子飞入云眼里去了!”不提防葛溜在身后,高声喊道:“老龚好高兴哩!”龚敬南吓了一跳,急回头见是葛,骂道:“死杀才,吓我这一下。”葛笑道:“这唤做活惊杀,吓死猫狸好合药。”龚敬南道:“休得胡讲,你从何处来?”葛道:“适间不意中询知华和尚机谋奸狡,夺人道路,特来寻兄商议,恰好于此凑遇。”二人携手径落桥下站定。葛将华如刚转托麻斗西捱身入步,往瞿家勾合买山一节对龚敬南说了。龚敬南道:“这一片山委实有些气脉,非百佛寺和尚之产,乃东门陈写真家祖茔。若使老瞿见了,多分要合手呢!”葛跌脚道:“若这段交易成就,恰不便宜了这秃厮?怎地设计破之方称吾意。”龚敬南低头思忖,无计可施。
  正踌蹰间,忽听得“刮搭”地一声响,只见一个老子从桥心滚将下来,将一桶子冷饭倾翻满地。二人抬头细看,这老子不是别人,乃碧云庵中打斋饭的老何———原与龚敬南相识。二人慌忙扶起,老何一面发喘,两手托着腰蹲倒地上。龚敬南将饭捡在桶内,扶老何到一座茶坊中坐了。老何喘了一会方才神定。龚敬南道:“你老人家怎不细腻,跌这一下子恰也利害,若有一差二误怎好!”老何叹气道:“前生不修,今世里罚作孤苦道人受这腌脏婆娘的鸟气!今日若不是二位扶持,险些儿跌死了也。”龚敬南道:“你在碧云庵中恰也清闲自在,受谁的气呢?”老何道:“我初进庵时且自清静,看待也好。近来小庵主与百佛寺华和尚勾搭上了。那秃驴多疑,憎我碍眼,暗中挑拨庵主终日絮烦,是要逐我出庵的意思。昨晚买了一个猪蹄子,二人正待吃酒,谁想被一猫神咬了去,将我百般辱骂,好不闷人!今日出来,脚步也把捉不定,两眼似遮暗的一般。这一下跌落桥来,好生干系!”龚敬南听了这话暗喜中题,劝道:“老人家不要烦恼,将就些罢。”老何道:“庵主的言语兀可消受,叵耐那秃无状,委实恼人。怎能够咬下他一块肉来,才消此恨;只是奈何他不得,干怄这恶气。”葛听了一会,忍捺不住,唆口道:“老何,我老葛代你出这一口气何如?”老何道:“我的爷老子,若能够摆布这华秃一场,老朽死也瞑目。”葛扯二人近身,附耳密言数句。不知所讲的是甚计较?且看下回分解。
  第十四回 凌老道华秃死奸 葬师母耿郎送地
  诗曰:尼释原从一教中,何妨鱼水两和同?慈航洒尽菩提露,极乐西归色是空。
  话说葛因何道人讲华和尚与碧云庵尼姑性完勾搭,大家商议捉奸。葛道:“恁般这样,弄那贼秃一场好笑,岂不乐哉?”老何点头道:“妙呵,妙呵!”龚敬南道:“妙则妙矣,教你老人家何处栖身?”老何道:“消得这一口怨气,便是沿门乞丐中心无怨。”龚敬南道:“恁地时不必细说了。但打点门路便是,却莫露泄风声,反成不美。”老何点头领意,提了饭桶先自去了。葛、龚二人离却茶坊,一路说笑,傍晚散讫,不题。
  且说华如刚和麻斗西终日设法骗瞿子良成此山茔,一连数日不到庵里去。这性完心疑,唤老何往百佛寺中打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