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述他二人父母的履历,次及他丈夫不肖的话。后说因儿济他的贫穷,故他感恩拜认,宦实也就信了。屈氏恐埋了宦萼的好处,感恩的心重,竟不避羞,当着众人,将他舍身报恩,宦萼坚拒,不乱始末原由,细细告诉。【赢氏在县堂不避羞直诉者,恨入骨髓。屈氏对众人不避羞细告者,感入肺腑。其理一也。】宦实大惊异道:『我不过只说儿子变成了好人,行些善事,谁知竟造到坐怀不乱的地位,真跨灶之子了。』
  老夫妇喜欢不用说,侯氏、小娥家大小,无一个不赞扬他的好处。宦老夫妇也怜念屈氏是好人家儿女,与了许多的东西。侯氏是恩母了,越发不用说得,留了酒饭。小娥也有所赠,屈氏竟满载而归。四时八节时常接唤,宦萼月月不断与他送柴送米,添补衣服。宦萼间或到他家来,竟像嫡亲父女,连戏话都不说了,屈氏敬他如亲父一般。那牧福借妻子的光,也认了翁婿。
  过有年余,屈氏的父亲屈攀桂升了南京通州知州,到京城来见上台,找寻着了女儿、女婿。见女婿家业荡尽,要带他夫妻同往任上去。屈氏虽不好对父母说那舍身的话,只说穷极寻死,遇宦恩父救了命。如何照顾一家衣食,如何接唤如嫡亲父母一样,如何宦老夫归并恩母疼爱与东西的这一番周济,详细说知。那屈攀桂感激不已,登门拜谢,送了许多广东土物。宦萼也送下程请酒,两下亲家称呼。仰氏同女儿也拜谢艾老夫人,亲母侯氏、向氏,然后纔一齐往任上去了。【屈氏随父母到通州,此后伸而不屈矣。】
  那宦萼一日在贾文物家拜寿,钟生、童自大、邬合都在那里。贾文物备了极丰盛的酒席款待,并无一个外客。饮酒中间,钟生笑向宦萼道:『我与长兄忝在至戚,同饮亦多次矣,总不曾见长兄一大醉。但恨弟一蕉叶量耳,不能奉陪。长兄约略也能饮多少?』宦萼见钟生赞他的量,一时豪兴大发,哈哈大笑道:『弟不敢瞒亲家说,酒色二字中,弟可称一员骁将。酒之一物,弟自幼即能豪饮。醉亦有之,然而酊酩则未也。酒后性刚则有之,若云酒狂乱性则未也。至于能饮多少,倒从不曾较过。』贾文物正想让他酒,遂道:『大哥尊量,弟亦不能窥其底际。今日弟之贱降,承众位光临在舍,钟兄又欲见吾兄之量,何不一较之?将舍间所有之觥盏,大哥各饮一杯,何如?』宦萼道:『贤弟取来,我吃了看。』贾文物叫家人进去将大小各样杯皆取出来,摆满了一张大几。内中有一个金镶沈香桶,约盛五六斤。又一个雕花大面爵,可盛四斤。其余则金杯玉盏、玛瑙、琥珀、玳瑁、犀角、象牙、海蛋、海螺、竹根、倭漆、螺钿、银爵,或大或小不等。童自大看了,吐舌道:『哥,你这些东西得好两千银子纔制得来,叫我就不做这呆事。吃酒只要酒好,就是磁杯也吃得醉人,何必费这些闲钱?』【他此话,富贵人论之,定谓其吝而呆,道学人论之,诚至理也。以精金美玉为器,而贮以柴茅村酿,能使之佳否?】邬合道:『贾老爷是素富贵行乎富贵,老爷所说是成家守业的话,各人志向不同,如何一例论得?』【篾得通。两家都奉承到。】钟生见拿出许多酒器来,笑道:『若论这些酒杯,将盛百斤,如何吃得?但凭宦长兄尽量而止。我辈相契,不过适兴而已,岂必强之以难。』宦萼听了,立起大呼道:『亲家以我不能也,可自大至小筛来。』家人忙将大香桶斟上,那是个没奈何放不下的尖底,家人捧着,他以嘴就酒,数气吸干,道:『何如?』邬合赞道:『大老爷尊量,真如沧海了。』【久不闻他谀语了,此处略点缀一二句,方不脱本色。】宦萼连道:『斟来,斟来。』他大者两三气,小者一气一杯。席上十六碗茶未曾上完,他竟将几上所列尽皆饮毕,却一着菜也不曾拈。大笑对众人道:『我之量如何??童自大说:『哥,你不要怪我说,你也不像吃酒,竟像灌老鼠洞。这些酒差不多够我洗个澡的了。』笑道:『要是几年前,我见你有这大量,也不敢请你。几时到我家,我虽没有二哥这些好杯,我拿大碗也敬你这些酒。』邬合道:『大老爷海量,真天下无敌了。晚生看老爷兴犹未足,门下家寒屋窄,不敢屈尊。今借贾老爷美酒,做个借花献佛。』下席来将那大香桶筛满了,跪下奉敬。钟生道:『宦兄之量固宏,然酒亦足矣,可以不必罢。』宦萼此时的酒已有十分,听见钟生这话,他笑道:『亲家以我鼠量已盈耶?』遂道:『拿来。』家人双手持着,宦萼对邬合道:『你起来,我饮。』邬合道:『晚生特敬,如何敢直,求上过了。』宦萼大笑,也站起来,两三气饮完了,道:『干,请起。』邬合纔起来。那宦萼也觉太过了,就靠在椅背上动不得。钟生见他醉了,说道:『宦长兄今日饮兴大豪,也似乎过了,且在榻上小憩,若何?』宦萼道:『亲家以我醉耶?我特酒满耳,我也不吃一点东西了,我仍跃马而回。【醉人不服醉,写得逼真。兄可与知者道。】小厮们快牵马过来。』众家人牵马到。钟生还要劝他,他起身下厅,到檐前一拱,道:『恕不陪了。』一跃上马,呼道:『我不醉也,得罪了。』大笑鞭马而出。
  走了不到数箭地,他酒涌上来了,【写酒亦有层次。先写酒满,还不大醉。后一跃上马,酒便上涌,然后方醉。妙。】在马上东晃西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