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你这银子,见得好心还有好报。他虽负你一般,遇着我还了你,你后来或者还肯行好。就是旁人看着,也还肯发善心。』【宦萼此语,直欲将这一片婆心充满宇宙,使人人皆做好事,行好事,是圣贤心地。】
  毕本还要推辞,旁边有认得宦萼的人,便道:『这位宦老爷,去年舍了你们那里来的乡亲万把多件棉袄,搭了几百间大棚与他们安身。成两万家银子都舍了,可稀罕这点子?你受了罢。』毕本忙道:『原来就是救我们敝省的大恩人,我也有许多亲戚受过恩惠,小人有眼不识泰山。』慌忙要下跪。宦萼拉住,道:『多大事,不必多礼。』又叫过赖盈来,道:『你病与不病,我也不得知道。古人说:要饭吃靠天。有一种不知事的人道:「黑心人倒有马骑,热肠人偏没饭吃。」这话信不得。世上事,何曾没有没良心的坏人享着荣华富贵。这不过是眼前花,焉知他后来不男盗女娼,子孙绝灭。好人虽目下贫苦,又焉知他后来没有好处?要看这两种人的收圆结果,纔定得好歹。【宦萼这一番话,以圣贤为心者,自然谓之有理。以刻薄为事者,未免骂其迂呆。世人只图眼前受用,身后那管他有结果没结果。】你把良心掏出来,以前事不必题了。你明年尽力去挣,不能全还,一年还他一两,七八年也就把利钱还完了。你若挣的多,多还他些更好。果有良心,天必不负你的。【不意此君竟成了个道学先生。】你今生不还他,等来世变骡变马填还好么?』【话虽有些和尚气,然亦是理之所必至。此一段借宦萼之口,欲劝醒世上没良心之人耳。但恐忠言逆耳,没良心者不但谓污耳,反恨其饶舌。】众人道:『宦老爷说的是好话,你听着。』赖盈也叩头道:『谢宦老爷。』宦萼把他拉起来,见他甚是褴褛。打开银包,拈了有三两来的一个派州锞儿与他,道:『这银子与你买件衣服穿,做个小买卖度着残冬,开年去想方法。』赖盈又叩谢了,就将那锭银子双手送与毕本,道:『这是老爷赏我的,你请收了算利钱,我冻饿死也没的怨。』毕本道:『这是宦老爷行好与你度命的,我如今肯要你的?宦老爷同我们一个陌路,就这样施恩。我同你到底是乡亲,那利钱我也不问你要了,只当我害病吃了药了,要神天保佑。托老爷的福,我在这货郎上,再去慢慢的挣罢。』说着,就在腰中顺袋里取出他的借约来,当面撕掉了,道:『从此撂开手罢。』宦萼见他二人如此,心中暗道:德能感人,我这几两银子就把两个人都化了。欣然乘马而去。
  正走之间,到了一个店门口,见一个大汉。生得豹头环眼,颏下一部虬髯,六尺四五身材,三十八九年纪。在那里背叉着手,白眼望天,不住长吁短叹。宦萼见他凛凛一条大汉,像有十分心事一般。又见那店主在一旁陪着笑脸说话,觉有缘故。勒住系缰,把马蹄放慢了些。听得那大汉道:『俺这样的男子汉,是少你的饭钱的么?等俺的亲戚来,自然一齐开发你。』那店主陪着笑,道:『怎么敢说爷上少饭钱?但小店本钱短少,供应不来,求爷多少给些,以便预备爷的酒饭。』那大汉道:『俺身边若有银子,何用你说?实在难为你,我岂不知道。但俺此时在客边,何处去设法?』 复了长叹了一声,道:
  在家千日好,出外一时难。
  宦萼想道:看这人的相貌,是个尘埃中的英雄,定非落魄之人。趁他在穷途,何不结交他一番?遂下马走到跟前,拱手道:『尊兄高姓?贵处那里?为何在此长叹?』那人见他气宇轩昂,也拱手道:『小弟贱姓鲍,山东泰安州人。请问贵姓?』那店主道:『这位老爷是我们这里有名行好事的宦老爷。』那人道:『闻名久矣。敝省的人常称述三位的大德,不想今日在这里幸会。』宦萼道:『何敢当尊兄过誉』。那人道:『尊兄不嫌蜗陋,请到小寓坐一坐。』宦萼正要问他话,说道:『弟正有事请教。』遂携着手同到店里一间客房内。重复作揖,然后坐下。宦萼问道:『尊兄有何贵干?到此又有何事萦心,浩然长叹?方纔这店家说甚么饭钱,不妨细细见教。』那人叹了一口气,道:『小弟贱名鲍德,寒家虽不敢称为富足,也还有几十顷地,将就也还过得。我家姑母年老寡居,只有一个家表兄,姓辛名同。自前岁贩了几千金货来在贵处发卖,曾有信寄回,说在评事街行里住着。不意他三年不回家,姑母忆儿成病。【人家父母见儿远出,无不望其速回。无奈儿子一去,将父母忘却。古诗云: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。临行密密缝,意恐迟迟归。凡人子远游,当将此四句念熟。】恐差家人不的当,命弟前来叫他回去。弟来时也还带了几十两金路费来的,因见途中贫苦无食的人甚多,伤心惨目。弟以为到了这里,寻见了家表兄,自然就有盘费了,遂将身边的银子三钱二钱的都散了贫人,仅存了些须路费。不想到了这里,找到行里去问。说在此住了将二年,又往湖广去了。弟要往湖广去寻,又不知他在那一府,又没有路费,只得在这店中住着等他。一住三个月,杳无音信。弟又食量颇雄,一日酒饭肉菜之类,非三腥不能饱。前月有些衣服都卖了,打发了他的店钱。这个把月,实在没处设法。又在异乡,举目无亲,向谁告贷。也怪不得店家琐碎,他能多大本钱。』复大笑,拍着肚子,道:『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