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他出门,纔特转身,他的嫡亲叔父钟趋到门。这钟趋自与哥哥拆居之后,他一腔精神命脉,全在这一个利字上用功。昼夜盘算,屡年来家资也就积得富厚。向日钟生孤处做贫士时,他全不瞅睬。但因他是尊行,每年新正生辰到门两次。他家若先有富贵亲友在座,恐钟生褴褛,玷辱了他,还不容进去。三年五载不但不见叔叔家中一盏清茶,竟连叔婶的慧颜,同二位堂兄的金面,想见一见,也是难事。钟趋今见侄儿中了,前次来过,今日又来。钟生连忙迎接进内,让他高坐。钟趋道:『贤侄诸事都毕了么?』钟生应道:『都完了。』钟趋道:『你今中了,非比往昔。【这四个字,今人痛哭流涕。前也是骨肉,今也是骨肉,不过稍有贵贱之分,何便谓之非比往昔】我看前日那些亲友到此,都没处起坐。我家房子颇大,向日原住不了,本要分些与你。因你是个贫士,孤身一人,不拘何处,可以安身。如今是个新贵,尚住在此,不成规模。我今将一宅分为二院,让一半与你已收拾洁净,可搬了去同住,也与我做叔叔的争光。』钟生道:『侄儿自幼父母见背,蒙叔父抚育成人。今日托庇缴幸,尚未曾孝养叔父,稍报培植之恩,怎敢蒙叔父费心?』钟趋不知侄儿是好话,只疑是向来太情薄了,侄儿拿话来敲打。【或者有些也不可知】红着脸,用话掩饰道:『我同你父亲是同胞兄弟,非远族,自家至亲骨肉,【贫贱时再没有肯说这句话】怎说这样客话?当日你做贫士时,【如何算得侄儿】我虽是分家各户,也曾想招揽你家去。【违心之谈】又想使你受些饥寒困苦,纔肯发愤上进,这是我激励你的一个美意。【无情之人尚有可恕,惟极无情面专会说假好看假亲热之语为可恨焉。得利其断其舌始为快。】今日你高中了,【这纔是说骨肉呢。】自已亲叔叔家不住,难道另寻房子不成?岂不怕人话?』【贼人胆虚,别人那得工夫来笑你?】钟生见叔叔如此说了,一者不敢违长者之命,二者也不好十分推却。见得叔叔当日无情的样子,也就道:『蒙扭叔父下爱,敢不遵命?俟择吉日就搬过去。』说毕,那钟趋去了。
  原来钟趋一者是趋奉侄儿新中,二来见他的弃婿于不骄也中了,钟趋抱怨儿子,说他二人当日不该撺掇把妹子另嫁,做了这没良心的事。钟吾仁、钟吾义又抱怨父亲,当初不该希图豪贵,起这不端之意。恐于生有旧恨在心,怕算计他,故此要钟生搬来同住。就是于生有甚举动,看同年的叔父,或可包容,要他做个护身符意思。故当日钟趋要悔盟之时,钟生力要谏阻,到叔父家去过数次,不得见面。他看这个样子,虽见了面,人微言轻,忠言定是要逆耳的,只得罢了。
  前次梅生说及于生中了,钟生见叔父弃却此佳婿,由不得口中吐出『可惜』二字。又问,但这话可是稠人广众之中梅生说得的,只得拿别话推过了,惟有钟趋明白,所以当时面红耳赤。那于生倒也是天空海阔之腹的人,毫不介意。钟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,不得不为之防。他这些族间同亲戚们听得钟趋送了钟生一所宅子,大家都来凑热闹,【真令人有时来谁不来之叹】送床帐、送桌椅、送摆设、送骨董,把一所新房填得富丽之极。
  钟生择日迁移,众人退席送戏来作贺,又热闹了一番。钟生的旧房因真教官在任上,知于生是他令婿,将房子付他收管,于生也送还典价。钟生进了新房,又买了个丫头配了钟用。又投了两三房家人,寻了两个上样的丫环,预备服事钱贵。这番规模,不是前番那寒士气象了。
  你道钟生这银子是那里的?就是钱贵付他的了。他想,钟生要中了,自不必说。设或不中,恐钟生无颜,即欲为他赎身又无力,故将历年私蓄数百金尽付了与他,就不怕又磋跎了。这就是钱贵一片深心。钟生今日中了,要娶他,少不得把家中收拾个持缺骂鸯社,以俟新人。
  且说那钱贵自钟生去后,心中也甚懮疑。次早不见动静,疑宦萼或能忘情,稍放下了些。饭后正在房中干坐,忽听得街上吆喝卖题名录,忙叫代目去买了一张进来,命他一看。念到第六名上就是钟情,钱贵见他中了,真喜欢非常。忙盥手焚香,拜谢了天地,在大士像前也叩拜了。此时那宦萼的事被这喜一冲,竟撂在东海傲来国去了。叫,代目请了娘到房中,将他与钟生如何定盟,许中后娶他的话,细说一遍。又道:『他今日高发,定来娶我。母亲尊意如何?』郝氏听了,半晌道:『哦,怪道你向来不肯接客,原来就是为他。我正疑你既不留人,为何又留他住许多日子。我看他人品果然生得好,但不知心地如何?今日高中,儿呀,你不要太认真了,从古来负心的人可是一个?他当日是个寒士;见你与他绸缪,便发下千般海誓,万种山盟。今日做了贵人,怕没有富贵人家扳亲,他还肯来想着你?』饯贵道:『钟郎决不负我。倘有人来作伐,万望母亲依允。』郝氏道:『你如今既不接客,留你何益?我们这样人家得个举人女婿,还有何说?且看他来与不来,再做道理。』
  不觉过了十数日,郝氏到钱贵房中,道:『我儿,我做娘的话何如?他若有心于你,为何这些日子还不见一些音耗,多管是成画饼了。』钱贵道:『钟郎心迹,儿知之甚深,定非负心人。倘彼背盟另娶,儿披剃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