官府去任,不论好歹,自有那一班惯做头的学霸,纠合出来,恳挽留恩,习成故事。不比得这一番真心实意,万口一词。察院老爷无可奈何,只得又转请司道府县各官,相烦安慰这些百姓,不可这般造次。那晓得这些百姓索性大哭起来,山摇地震,不能解散,说道:“当日汉有寇恂,文武备足,有牧人御众之材。光武命守颖川,后朝廷又召为执金吾,征他还朝,被百姓遮道呼曰:‘愿借冠君一年’。寇公毕竟被百姓留镇。众力回天,此虽异代之事,我们也要缘此例。难道大老爷做得寇公,小的们就做不得寇公的百姓吗?”察院只得泊舡一日,希冀天晚百姓们自然散去,那时连夜开舡未迟。那晓得这些百姓,一人传两,两人传三,团团围守,直到天明,长宵露宿,必要敦请回衙,方才罢手。
整整乱了三日,就有议造生祠的、请建名宦的、脱靴遗爱的、镌刻碑文的,倒把那些荤饭大老,倚仗着百姓的一片真心,乘机生事请功,便好从中兜敛使命公分。传启如飞,真个叫做鸦飞鹊乱,众口难调。殊不知这个事关朝廷,断断不能回的。百姓们不得已,只得各各拈香、随舡远送。夹岸如蚁,遮云蔽日,直到三百里之外。察院老爷恐怕众人辛苦,开了舱门,又从新晓谕,苦劝一番。方才如山崩地裂一般,罗列拜哭,三回五转,依依不舍,然后渐渐的怅惘而返。此真三代之遗事,千古之奇闻也。察院老爷犹恐随路还有人赶来,因此分咐水手,不许一路张扬,悄地速行,竟从高邮夜渡。
好笑得紧,察院已曾过了淮安地方,那驿丞还尚昏睡,高卧不起。察院老爷虽没有计较他的意思,但是旧规全统不可坏了,故此那一班随行的员役不肯甘心,就着几个承差,率领几个牙爪,复回高邮,只叫驿丞出来。问他缘何既裁革了一应使费,反敢藐视宪台,不来迎接。那晓得那新郎一时听见,已是惊得屁流尿滚,手忙脚乱,却被差公一索牵出,下舡回话。不到半路,活活吓杀。
你说一个人做驿丞,不知迎官送府,历过多多少少的风浪,就象鼓楼上的鸟儿一般,如何就被这承差惊杀了。况且他原是承差出身,为甚倒怕承差,且又死得这样快熬。只因他他原是一个有年纪的老人家,多添近日新婚,虚损呼呼喘息,如烛遇风,呜呼哀哉!竟捐馆于驿邮舟次。方知收留迷失夜叉,原是与鬼为邻,究竟死而后已。从此夜叉仍前叫化,后亦不知所究矣。当有歌谣传诵:跳黑虎前程,这蝼蚁,居要津,虾弓捣蒜不消停。派三名五名,趁三分五分,赔钱倒贴难供命。叹邮亭风雨凄凉,驴马伴黄昏。
何处遇妖精,乞婆儿,天作成,干柴烈火前生定。拚三更五更,未三旬五旬,眼儿流泪,腰儿硬,太无情。承差似虎,结果老风情。
话分两头,却说司茗当时乘机脱回,把前项的事一一报知丽卿说道:“如今府里太爷已经出差拿我。我虽脱逃,势必严行缉捕。况夜叉进状,必然将花案事内的人,一并具告。相公避居此地,终非稳便。况且小人又不能出头,难以传消递息。不若早避地方,庶免祸及。”只得商议隐遁之策,但只心心念念,放不下倚妆,复对司茗说道:“我今与你同去,相会倚妆一面,再行何如?”司茗道:“这是万万使不得的。那夜叉用了许多官司本,满望太爷究出根原,偿他丈夫性命。岂料被我逃脱,愈加痛恨。相公此去,倘撞着他,惹出事来,不是当耍。世上的事,常是芥菜子落在绣花针眼里的,这个断乎不可。”丽卿又想道:“我今此去,未知后会何时,怎样通得一信息与倚妆知道,也免他朝夕悬念。”司茗只得应允道:“再无别法,还做我不着,再去走遭。就是撞着这厮,我自有法儿脱卸。相公作速修书起来,付我送去,回来就好上舡赶路。”丽卿写书已毕,交付司茗去了。随即收拾行囊,打迭登舟。正是:从前作事都无谓,祸到头来只自知。
若不预先生计较,临期那得出头时。
可见恶人报应,毫发不爽。清官播誉,公道彰明。话中两路彰瘅,宛是一部春秋劝惩,大既已尽于此。但只贴天飞如何倒容他活在世上?只因世人险恶,老天故意生出此等人来,假手磨灭。直到磨灭殆尽,然后慢慢的再算计到他自己身上去。就如处置母夜叉一段情白,也算得是奉天讨罪了。至如丽卿逃得干净,司茗通得线索,重新整顿笔墨。看官们,静听可也。


第九回挈相思月舠偷泛

诗日:
昔日风流今日若,谁知苦处为风流。
更番颠沛情犹热,转展流离意自稠。
山水生涯非我愿,风霜活计动人悉。
从来有聚还须散,聚散都因我自求。
谚云:避难如逃雨。将何处可以容我之身,而得宽然有税驾之地乎?往岁婺州大被兵燹,有一个富户将自已的爱妾,同了一个女伴,藏在地窨子里面,内中携带了许多干粮、明炬,上头覆着石板。真正叫做风影不露,鬼神莫测的事。专候大兵入城,安插过了,然后开放他们出来,不过是几日间的光景。不料大兵一到,却好经过此地,履着石板有些浮动,疑心底下毕竟有金银财宝藏在里头。掘将开来,不是寻常死货,却是一双活货。不觉大笑,喜出意外,负之马上而去。故知数不能免,虽逃何益。余丽卿总是个没搭撒的文人,做出这般戏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