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可施,乃取清水一盂,生吞一蝗,曰:“宁食朕之心肺,不可食民之禾苗。”人称为贤君也,而亦何能感格乎?千载而下,晋俗多作祠祭赛,亦谓其能驱蝗,岂非讹传者耶?而今月君有不可思议之神通,竟欲拗数而行,即为逆天之道。汲黯持节,矫发仓谷以赈饥民,汉武竟不以为罪,而反以为功,而况乎皇矣上帝哉。且不知三位金仙是怎样驱蝗的法?试听老夫道来。
在曼师自有柄扇儿,小如初生之杏叶,常含在口,能卷能舒,可大可小,总是随心变化,前日曾扇过海水,救了龙王的。
原是混沌初分生的仙草,一茎两叶,略分大小,大叶有似乎蕉,小叶有似乎葵。曼尼姊妹二人,各采一叶,炼成两扇,他的姊姊罗刹女是大叶,所以名芭蕉扇;曼尼的小叶,叫做蒲葵扇,皆是造化灵异之宝。以之扇山山裂,扇江江竭,扇人便化作飞灰,何况蝗虫?鲍师则有一面小火镜,名曰“赤乌”,乃是后羿射日时第九个金乌,闻弦而坠,未曾受伤,道姥取来炼成此镜。镜内一个赤乌,能化千万,凭是何物,啄成齑粉。若月君已得了上笈天书,不拘何物,信手拈来,便可扫灭,不消说得的了。
那时正值蝗虫蔽天而来,自西南而渐过东北,下食田禾。
其唼口沓之声,有如翻林猛雨。万姓号哭,惨不可闻。三位金仙直凌青霄,方大施法力,瞥见嵩山之麓,标起一面红旗,从风招展,上有对联云:天地一男子,江山半妇人。
月君道:“此中定有奇士,烦二师扫尽蝗虫,相会于嵩山之顶,我要访孔明去来。”遂带了柳烟,御阵神风,直到那相近山岩之畔,教了柳烟几句话,在他面上吹口气,变了个俊仆,月君自己变个年少秀士,用个“年家眷弟唐勋”的拜帖,竟投那人家来。
柳烟向前敲门,内有小童应道:“可是驱蝗虫的女真人?”
月君暗暗称奇。柳烟答道:“我们是苏州府唐相公,特来拜访的。”小童进去了。只见一人开门出来,衣冠济楚,年约三旬,身体修伟,容颜黑润,一双鬼眼,灿若刀光,尺二仙髯,飘如燕尾,带笑而迎道:“其潘安乎,抑卫玠乎?”月君道:“先生其景略乎,抑道冲乎?”此人觉有惊意,恭入小堂,看了名帖,拜罢就坐。先问月君大表。答道:“小字思安。”遂问:“先生姓氏?”答道:“姓吕,名律,贱字师贞,道号御阳子。”月君见茅堂上悬个匾,是极大的“正士”两字,遂道:“学生看先生,却是奇士。”御阳道:“奇而不正,不是奇士;正而不奇,不为正士。能奇者方能正,能正者乃能奇耳。”月君道:“诚然。
此乃圣贤之一体一用,可惜世人分为两项。“御阳道:”正而至极为圣,奇而至极则为神。仲尼之道,参天地,赞化育,正莫正于此矣、奇莫奇于此矣。不意千载之下,泥于宋儒。要知道致中和一语,乃所谓中庸也。故子思之言,始于匹夫匹妇之所能行,而至于圣人有所不知不能。乃宋儒当作日用平常之理,皆常人所能知能行,夫岂尽天下之人而皆圣人也哉?故谓常人能入圣人之道则可,谓能尽圣人之道则不可。此固宋儒肤见,而非伐毛彻髓之学。先君于洪武初年,曾献书阕下,指摘宋儒之腐,遂被谴谪。弟痛伤五中,常自慨叹。若先君之说不行,则孔子之道不著,因而缵述先志,著有《诗经六义》、《易经六爻》二书,非敢辟宋儒,聊以阐圣道也。顾念今古如同黑漆,绝无一隙光明,区区永怀,向谁议论!“月君道:”异哉,今日良有同心。如来之道,不在戒律:老子之道,不在法术;圣人之道,不在规矩。宋儒守绳墨,落窠臼,无异胶柱鼓瑟。学生亦有《三教宗旨》一书,异日请正高明。“御阳愕然。又问:”尊兄今将焉往?“月君道:”闻得济南有个女真人,叨在同姓,欲往访之。“御阳道:”又奇了!“因指着岩间所竖的旗说:”此乃为他设的。“月君问:”何谓?“御阻道:”此女当为中原主。弟不便往见,故激之使来。彼若见旗而不来,则亦是一术女而已。“月君问:”何以知为女主?“御阳道:”曾为彼卜得坤卦,是以知之。‘龙战于野,其血玄黄。’将来中原作战场也。“随问月君道:”尊兄访之,意欲何为?“答道:”我也卜得一卦,是乾,‘利见大人’,将以平生抱负售之。“御阳道:”不敢清教,愿闻一二。“月君道:”天文地理,布阵排兵,奇门遁术,无所不知;制礼作乐,经国安民,移风易俗,无所不能。“随问御阳:”今燕王起兵二年,将来如何?“御阳道:”朝廷皆曲谨之臣,能殉节者有,能戡乱者无。今上仁慈,临机不决。燕王英武刚断,加以道衍为之谋主,在所必胜。“月君道:”如此,先生何不出佐燕王,立功名于竹帛乎?“御阳道:”尊兄亦何故舍其现在而欲图于未然?“二人抵掌大笑。
月君顾见榻上有诗稿一册,命柳烟取来,揭开一看,多是咏史之作。《咏鲁仲连》一篇曰:六王皆为仆,一夫独不臣。
岂知三寸舌,能却百万兵。
兴亡系天下,宁独邯郸城。
秦邦屈高风,因之削帝名。
留得宗周朔,萧条东海春。
月君曰:“此即夫子宗周之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