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只是朝廷科举,簪花亦是主考应做的事,似亦不必往拜,想老师于两位主考太过谦虚罢了。”康有为这时实嫌林子重顶撞自己,但子重向知自己的内事,却不敢责成他,就势道:“ 这般小人,动因私意报复,就怂恿言官参劾当今大贤,岂不可恨!然天生德于余,安荫甲其如余何?只可惜道大莫能容,动为世人所忌,欲行其道,岂不甚难?此后惟有如杏坛讲学,长此终老而已。”说罢,不胜叹息。
  各学生齐道:“ 老师尚未及强仕之年,何便灰心如此。三年一科,以老师文字,寻个上进,是不难的。” 康有为怒道:“我已屡说自己不是好求科举的人,偏苦苦把括帖功名来安慰我,实是小觑我了。” 各学生又道:“我们不是小觑先生,不过欲出身加民,须由这条路进身。即日前先生进京,亦想是此意,叵耐文运未通,就阻迟了时候罢了。” 康有为道:“我们不仅区区求做官,只怀一个达则兼善天下的念头而已。若但谋科举,实非吾志。且即做官,岂必尽由科举?”说到这里,各学生又道:“难道先生要由捐班出身不成?”康有为道:“这一发不是话了。科举我且不愿,何况捐班?”各学生道:“ 然则先生要从那里出身呢?” 康有为道:“昔成汤聘莘野,刘备顾草庐,一旦得时,不患朝廷不来征聘。”各学生听得,那愚拙的就信康有为抱道自重,稍有知识的就知他把一派梦话来欺人了。
  正谈论间,忽门房报称有人来见,康有为就退下堂来回屋里,着门房请那人来见。却是前任御史浙江翰林朱一新,到来相会。康有为让他坐后,即问道:“足下光临,有何赐教?”朱一新道:“闻前者足下被御史所参,今幸没事,特来问候。” 康有为道:“自来君子每为小人所排击,也不足怪,何劳老兄费心!”朱一新见他开口就以君子自命,已觉可笑,只随口答一声“是”。康有为道:“ 老兄近来看什么新书?”朱一新道:“圣经贤传,看个不尽,新书二字,就是足下与小弟倒怕不曾梦见。” 康有为这时好生不悦,即道:“足下何由知我不看新书?如足下所说圣贤经传,我反不瞧在眼内呢!” 朱一新道:“ 我正有一事要向足下请教。足下所称《左氏春秋》为伪经,究竟从那里见得?”康有为道:“足下还不知么?左氏一经,不过汉时刘歆所著,只托于左氏之名,书中语气全是刘歆的。” 朱一新道:“ 此不过逆臆之言。刘歆若经年累月著就一经,何苦要借重左氏之名?且刘歆即不欲自己署名,彼孔门许多弟子,何以不托名他人,必要托名左氏?老兄得四川缪氏绪余,何苦误信如此。”康有为此时深怒朱一新提出四川缪氏,即答道:“ 这见地实是小弟读书得来,并非得诸四川缪氏,足下此言实属无理。”朱一新道:“无论此见解为四川缪氏的,抑为足下的,但据理而言,这等见解实是不通,只可欺愚民,安能欺得有识之士?” 康有为道:“你这见解是小弟逆臆之言,试问足下又有何据,谓《 左氏春秋》 非刘歆所著?” 朱一新道:“ 自然有据。司马迁自叙一篇,已言有《 左氏春秋》,论司马迁本在刘歆之前,可见左氏一经,不是刘歆所著,想老兄或不曾读过《史记》耳。”康有为见朱一新谓他不曾读过《史记》,更火上加油,怒道:“ 小弟实是烂熟《 史记》的,腐迁说《左氏春秋》一语,只是后来刘韵所改耳。” 朱一新道:“这话更是无稽,司马迁《 史记》 谁见刘歆改来?足下遁词,抑何可笑!” 康有为道:“ 尽信书不如无书,足下实为古人所欺。即如世说焚书坑儒,难道真有其事么?”朱一新道:“ 我亦信真有其事。” 康有为笑道:“ 天下许多书,始皇那能搜罗净尽而焚之?即天下许多儒者,岂亦尽任始皇坑死吗?足下信以为真,又有何考据呢?朱一新道:“鉴史曾说得来,道是聚天下书籍于咸阳而燔之,又捕儒士四百五十人悉数坑之,此便是证据。且只言焚书,不是言焚尽天下之书;只言坑儒,也不是说坑尽天下之儒。足下谓为不真,试问又有何据,谓始皇无焚书坑儒之事呢?” 康有为道:“世称始皇焚书,而后有漆书壁经之书,但漆书壁经一说,不载于鲁恭王传中,可知是假。《纲鉴》 多后儒伪造,以讹传讹,足下信之,又为古人所欺了。” 朱一新道:“ 你且勿信鲁恭王传,我且勿说《 纲鉴》,但当时诗书偶语者,且要弃市,可知焚书坑儒的事是确有的了。” 康有为听罢,不觉满面通红,无言可答。朱一新见他如此荒谬,故略折驳他一二,今见他哑口无言,亦恐他不好意思,只得讲些别话,支使开了,再谈一会而别。康有为深恨朱一新不已,又恐方才被他驳倒,不知学生有听得没有;若被学生听着,必谓自己学问不足,实在朱一新之下。便传门丁进来问道:“方才我与来友谈论,可有学生在房门外窃听没有?” 门丁道:“ 朋友往来谈天,学生们哪有这般闲心要来窃听呢!”康有为方始放心。便一连数天,尽翻书籍,看有什么考据,可与朱一新再行辩驳。谁想翻查自己所有的书籍,究竟是朱一新说的有理,自己实不及他,惟有哑忍而已。这且按下慢表。
  且说康有为在万木草堂把好言笼络一班学生,各学生又替他招罗受业的人,渐至生徒已有数百之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