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姨儿该罚一大觥!”眠云听了,怔了一怔,说道:“我说得好好的,为什么要罚呢?”飞红把嘴一撇,说道:“亏你还说好好的呢?你自己听听,那嫁字和妹字,敢能押得住韵吗?”眠云这才恍然大悟,连说道:“我错我错,该罚该罚。”荣氏说道:“罚一中杯吧。”说着,丫鬟斟上酒来,眠云捧着酒杯,咕嘟咕嘟地吃干了。这时席面上只剩了一个楚岫,飞红催她快说。楚岫便说道:“女儿怨,选入名门神仙眷。”眠云听了笑说道:“五姨儿也该罚。我说的,只是不押韵罢了,五姨儿说的,竟是不对景了。”楚岫问她:“怎的不对景?”眠云说道:“你自己想吧,做女孩子选入了名门,又做了神仙眷,还要怨什么来?”一句话说得楚岫自己也笑起来,连说:“我罚!我罚!”自己拿了一个中杯,递给丫鬟,满满地斟了一杯吃了,又合座饮了一杯完令。
  忽然飞红跳起来说道:“这法儿不妙,我们原是劝外甥哥儿的酒来的。如今闹了半天,外甥哥儿只饮了一小杯门杯,俺倒和他猜拳输了,反吃哥儿灌了三大杯,这不是中了反间计吗?说得满桌的人,都不觉好笑起来。眠云接着说道:“这也怨不得人,是你自己没本领败了下来;你有志气,还该再找外甥哥儿报仇去。”飞红忙摇着手说:“我可不敢了!”眠云说道:“你不敢,我却敢呢!”说着,唤丫鬟斟上两杯酒来,笑说道:“外甥哥儿请!”这三姨儿的指甲,是拿风仙瓣染得点点鲜红;她伸着指儿猜拳,一晃一晃地煞是好看。
  正娇声叱咤,嚷得热闹的时候,忽见一个大丫鬟走进屋子里来,说道:“老爷醒了,唤三姨儿和六姨儿呢!”那眠云听了,只得丢下厚卿,和巫云两人手拉手儿地离席进去了。这里安邦也矇眬着眼皮儿,拉着他妈的袖子,说要睡去了。丫鬟正送上汤果来,荣氏说道:“也是时候了,外甥哥儿一路辛苦了,吃些汤果,早些睡去,有话明天再谈吧。”一场家宴,直吃到黄昏人静;厚卿站起来告辞,退回客房去安睡。
  从此厚卿便久居在他舅父朱承礼家里作客,有他舅父的六位如夫人和他作伴,天天说笑着,倒也不觉寂寞。
  朱太守的六位如夫人,飞红进门最早,合府上唤她大姨儿,唤醉绿做二姨儿,眠云做三姨儿,漱霞做四姨儿,楚岫做五姨儿,巫云做六姨儿。大姨儿为人最是锋利,模样儿也最是风骚,只因朱太守日久生厌,只把家务交给她管理。那床笫之欢,却唤三姨儿和六姨儿专夕去。只因三姨儿弄得一手好丝弦,唱得一腔好曲子;朱太守到沉闷的时候,却非她不可。六姨儿进门最迟,年纪也最小,旧爱果然夺不得新欢,因此六姨儿房中时时有朱太守的欢笑之声,不知不觉却把那其余的如夫人冷落了下来。如今却半天里落下一个申厚卿来,大家见他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公子哥儿,性情又和顺,又会说笑,便终日围着他说说笑笑,解着闷儿。内中那位大姨儿,更是爱斗嘴儿的。她见了厚卿,风里语里,总带着三分取笑的话儿。厚卿终日埋在脂粉堆里,心中却念念不忘那位表妹娇娜小姐。
  原来这厚卿自幼儿在舅家养大的,他和娇娜小姐,只差得两岁年纪。厚卿只因生母死了,九岁上便寄住在舅家,直到十四岁上,他父亲调任岭海节度使,便道把厚卿带在任上,亲自课读。如今厚卿的父亲年老多病,告老在家,厚卿和娇娜小姐足足有六年不见面了。在这六年里面,厚卿虽说小孩儿心性,但他却无日不记念娇娜。只因两地隔得又远,无事又不能到舅父家里来。厚卿屡次想借探望舅父为名,来和娇娜见面,却屡次不敢和他父亲说明;如今幸得他父亲做主,打发他出门赶考,顺路来探望舅父,把个厚卿欢喜得忙着赶路。
  却巧遇到沿路上万的人夫开掘河道,他眼见那人夫的困苦情形,又处处受工人的拦阻,害他不得和娇娜早日见面,因此他心中把个隋炀帝恨入骨髓。好不容易,千辛万苦,冒霜犯露,赶到了范阳城。他不曾见得娇娜的面,想起六年前和娇娜在一块儿那种娇憨的样子,真叫人永远忘不了的。后来在筵席前见娇娜打扮得端端庄庄出来,看她越发出落得花玉精神,天仙模样。不说别的,只看她一点珠唇,粉腮上两点笑涡,真叫人心醉神迷。只可惜当着舅父舅母的跟前,不便说什么心腹话儿,他满想趁没人在跟前的机会,把别后的相思尽情地吐露一番;谁知自从当筵一见以后,五七日来,不能再见一面。反是那些什么大姨儿啊三姨儿啊,终日被他们缠得头昏脑胀。只因厚卿在娘儿们身上是最有功夫的,他心中虽挂念着娇娜,那嘴里却一般地和她们有说有笑。
  直到第十天上,厚卿走进内堂去,正陪着他舅父舅母谈话,娇娜小姐也伴坐在一旁。她见了厚卿,也只是淡淡地招呼了一声,低着脖子在她母亲肩下坐了一会,便起身回房去了。厚卿见了这情形,真是一肚子冤屈,无可告诉;便即立刻向他舅父舅母告辞,说明天便要动身回家去了。娇娜正走到门帘下面,听厚卿说要回去的话,不由得把小脚儿略停了一停。只听她父亲对厚卿说道:“甥儿多年不来,老夫常常记念。好不容易,千里迢迢地赶来,正可以多住几天。况你父亲也嘱咐你,顺便明春赴了考再回去,也不算迟。怎么说住了不多几天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