哥哥先来到这里荼縻架下相候;此地人少花多,妹自当来寻觅哥哥也。”正说话时,只听得那大丫头在月洞门口唤着小姐我寻着,娇娜忙甩脱了厚卿的手,急急答应着走去。
  那荣氏纸牌也斗完了,桌子上正开着晚饭,停了一会,厚卿也跟着来了,大家坐下来吃饭。厚卿心中有事,匆匆忙忙吃完了饭,便推说要早睡,回房去守着。他又重理了一番衣襟,在衣箱里找出一件新鲜的衫儿来穿上,再向镜子端详了一回,便对着灯火怔怔地坐着。耳中留心听那边屋子里,人声渐渐地寂静下来。接着打过二更,他便有些坐立不稳了,站起来只在屋子里绕着圈儿。一会又在灯下摊着书本,看那字里行间,都好似显出娇娜笑盈盈的嘴脸来。他心也乱了,眼也花了,如何看得下去。忙合上书本,闭着眼想过一会和娇娜月下花前相会的味儿,不由得他自己也撑不住笑了。他又站起来,推开窗去望时,见天上一轮明月,已罩上薄薄的一层浮云;一缕风吹在身上,衣袖生寒。他又闭上窗,挨了一会,再也挨不住了,便悄悄地溜出房去。
  在暗淡的月光下面,摸索着出了月洞门,绕过四面厅,看着前面便是荼縻架,他便去在架下回廊上恭恭敬敬地坐着,那两只眼只望着那条花径。听墙外打过三更,还不见娇娜到来;他正在出神时,忽觉一阵凉风,吹得他不住打着寒嗓,夹着满满地落下雨来。幸而他坐的地方,上面有密密的花荫遮着,雨点也打不下来;只是那一阵一阵的凉风刮在身上,冷得他只把身体缩作一团,两条臂儿交叉着,攀住自己肩头,只是死守着。
  挨过半个更次,那雨点越来越大了,越是花叶子上漏下来的雨点越是大,顿时把厚卿的一件夹衫,两肩上打湿了两大块。可怜他冷得上下两排牙齿捉对厮打,听听墙外又打四更,他实在挣扎不住了,只好抱着脖子,从花架上逃出来。一路雨淋着,天光又漆黑,地下又泥泞。
  回得房去,向镜中一照,已是狼狈得不成个模样儿。他急急脱下湿衣,和那泥染透了的鞋袜,又怕给他舅母看见了查问,便把这衣帽鞋袜揉作一团,一齐塞在衣箱里,另外又找了衣帽鞋袜。他冷得实在禁不住了,便向被窝里一钻,兀自竖起了耳朵听着窗外,只听得淅淅沥沥的雨声,便矇矇眬眬地睡熟去了。
  一忽醒来,便觉得头昏脑胀,深身发烧。知道自己受了寒,便严严地裹住被儿睡着。看看天明,那头脑重沉沉的,兀自坐不起身来;直到他舅母知道了,忙赶进屋子来摸厚卿的皮肤,焦得烫手。说道:“我的儿,你怎么了?这病来势不轻呢!快睡着不要动。”一面传话出去,快请大夫来诊病;一面吩咐大丫头快煎姜茶来,亲自服侍他吃下。这时六位姨娘和娇娜,都进屋子来望病。那厚卿见了娇娜,想起昨夜的苦楚来,泪汪汪地望着。娇娜怕人瞧见,急转过脖子去。停一会觑人不防备的时候,又转过脸来向厚卿默默地点头来。大夫来了,他们都回避出去。厚卿这一场病,因受足了风寒,成了伤寒病,足足病了一个月,才能起身。在这一个月里,娇娜小姐也曾瞒着人私地里来探望他几次。只因丫鬟送汤送药,和荣氏来看望他,屋子里常常不断人地走动,娇娜要避人的耳目,也不敢逗留。两人见了面,只说得不多几句话,便匆匆走开。
  那朱太守早已在半个月前回家来了,吓得娇娜越发不敢到厚卿房里走动。倒是朱太守常常到他外甥屋里去说话解闷儿:说起此番炀帝开河,直通江都,沿路建造行宫别馆,预备炀帝游玩。那行宫里一般设着三宫六院,广选天下美人,又搜罗四方奇珍异宝,名花仙草,装点成锦绣乾坤。那许廷辅此番南下,便是当这个采办的差使;挖掘御河,皇上却委了麻叔谋督工。
  说起开河都护麻叔谋,在宁陵县闹下一桩大案来。现在皇帝派大臣去把他囚送到京,连性命也不能保。
  原来麻叔谋一路督看河工,经过大城大邑,便假沿路地方官的衙署充作行辕。到那山乡荒僻的地方,连房屋也没有,只得住在营帐里面。这营帐搭盖在野地里,大风暴雨,麻叔谋一路不免感受风寒。到宁陵县下马村地方,天气奇冷,一连十多天不住地大风大雨,麻叔谋突然害起头痛病来。来势很重,看看病倒在床上,一个月不能办事,那河工也停顿起来,没奈何,只得上表辞职。这麻叔谋是炀帝亲信的大臣,如何肯准他辞职?便一面下旨,令令狐达代督河工,一面派一个御医名巢元方的,星夜到宁陵去给麻叔谋诊病。
  这御医开出一味药来,是用初生的嫩羔羊,蒸熟,拌药末服下。连吃了三天,果然病势全退。但从此麻叔谋便养成了一个吃羔羊的馋病,做成了定例,一天里边必要杀翻几头小羊,拿五味调合着,香甜肥腻,美不可言;便替他取一个美名,称作含酥脔。这麻都护天天吃惯了含酥脔,那厨子便在四乡村坊里去收买了来,预备着一处地方;或城或乡,无处不收买到。
  麻都护爱眨羔羊的名儿,传遍了远近。起初,还要打发厨子去买,后来渐渐有人来献给他。麻叔谋因爱吃羔羊,又要收服献羊人的心,使他常常来献羊,遇到有人来献羊的,他便加倍给赏。因此一人传十,十人传百。那百姓们听说献羔羊可以得厚利的,便人人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