颠到他房里,忙去取了茶来吃。茶罢,那老僧方才问道。“老师大号?”大颠道:“小僧法名大颠。就问老师大号?”那老僧道:“小僧贱号懒云。”大颠道:“长安寺院尽皆富盛,老师宝庵何独冷静如此?”懒云道:“要寺院富盛,须得主师会讲经募化。不瞒老师说,小僧虽做和尚,其实不通佛法。又性情疏懒,又不会募化,又不会讲经,故此淡薄。”大颠道:“当今法师不知推尊何人?”懒云道:“第一要算法门寺生有法师。他人物生得齐整,又口舌利便,问一答十,今上宪宗皇帝十分宠爱。前日因迎佛骨入大内,僧俗混杂,不成朝廷体统:恼了一位大臣叫做韩愈,上疏极谏,甚言崇佛之非。宪宗大怒,将韩愈贬为潮州刺史。生有法师因奏道:‘韩愈毁谤佛法者,皆缘天下人之不明佛法也;天下不明佛法者,皆缘不曾闻得我佛求来的这三藏大乘经文。也乞陛下敕天下寺院,皆敦请有道法师开坛讲解。使天下佛法大明,则在朝自无异议之人也。’宪宗信以为然,遂降旨着天下寺院皆延法师讲解。如今,长安城中大小寺院皆要立坛讲经,此皆生有法师请的旨意有功,佛门所以推崇他为第一。”大颠道:“可知几时讲起?”懒云道:“闻说明年元旦讲起。”大颠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自此,遂在半偈庵住下。心下想道:“佛教今已盛极,若再令天下讲经,这些俗讲师定以果报施财为正解,岂不令我佛万善妙法转为朝廷治世之蠹?我既出山,岂容坐视!”恐怕不确,又到各处去访问,人人皆如此说,方知是真。遂写了一道表文,亲自到朝门烦黄门官转奏。
此时,天子正然信佛,黄门见是和尚,不敢拦阻,遂接了,传达进御。宪宗皇帝只道又是讲经说法之事,忙展开一看,只见上写着:
潮州府净因庵臣僧大颠,谨奉表奏为请正佛法事:窃闻,我佛之教,盖以清净为本,度世为宗。清净则宜无为,度世则宜爱众。即太宗皇帝求来三藏经文,恐亦是清净度世之意。近日,僧人贪愚者多,不识我佛清净之心,惟以庄严外相为尊荣;奉佛信士,又不知我佛度世之理,惟以施财焚诵为信心;登坛说法,都又不达经文微妙之旨,又惟以延年获福为引诱。流行既久,讹以传讹,几令我佛为贪财好佞之魁首,岂不冤哉!
仰见陛下,心心是佛,念念慈悲。但惜庸僧不能静宣德意,默沛皇仁,遍启丛林,致令清净法门装成喧阗戏局,甚非正道。今又闻降旨令天下讲经,固陛下阐扬佛教盛心,但恐讲解不明妙义,终以延年获福为词,则三藏大乘真经又演作小乘之法矣!谅我佛造经,与太宗皇帝求经流传中国之意,当不如是。伏乞收回成命,渐谢外缘,使我佛正教与陛下圣道同耀中天,则天下幸甚!倘必欲讲明大法,亦须敕使访求智慧高僧,若耳目前俗习之徒,臣僧大颠未见其可也!
宪宗看了一遍,又看一遍,心下沉吟道:“朕兴佛教,凡是和尚皆交口赞扬,怎么这个和尚转劝朕清净?”然细思其言,亦似有理。欲待批准,又念数年崇佛,岂可因一言而废;欲待罪他,又念他也是为正佛教,一时狐疑不定。一面令黄门官传旨令大颠暂退候旨;一面遣中使召生有法师入见。大颠得旨,自回半偈庵不题。
却说生有法师承召入见,宪宗即命赐坐。随说道:“今日有一僧上本,劝朕以清净奉佛,不知是何意见?特宣法师商酌。”就将大颠的表文付与生有观看。生有才看得两行便颜色改变,及看完了,早不觉红了脸皮。怒说道:“此佛门之败类也,陛下不可听信。”宪宗道:“何以见其败类?”生有道:“齐梁异代奉佛之事,远且莫论;只就本朝太宗皇帝到今二百余年,谁不以焚修庄严为奉佛之善。彼独欲以清净反其道,非败类而何?窥其意必有所图。”因又将表文细看,忽看见“潮州府”三字,复谓宪宗道:“陛下看出么?”宪宗道:“朕未看出。”生有道:“此僧潮州人,韩愈为佛骨新贬潮州。此僧突然而来,二人朋比为奸可知矣!”宪宗低头想了半晌道:“韩愈儒臣,此僧释子,道不同也,焉肯朋比他人而自毁其教?法师还须原谅。”生有道:“若非朋比韩愈为奸,必是见臣等遭际圣思,欲反其说以为进身之阶。”宪宗点首道:“此或有之,待朕加察,法师且退。”生有辞出。宪宗遂叫了一个老成内臣分付道:“你可细细去访察那个大颠和尚的行藏来奏我。”内臣领旨去访察不题。
且说生有法师回到洪福寺,深恨大颠破他佛教,欲要暗暗害他,又怕皇帝精明,不敢动手,只得悄悄分付几个心腹徒子法孙,去引诱他那些贪嗔淫欲之事,并察他破绽。
却说自大颠上表之后,满长安皆轰传其事,以为奇谈。有一等佞佛指望庇祐的,笑骂以为胡说;有一等正直光明的士夫,皆惊异道:“如何佛教昌炽之时,忽有此不染高僧?”都来拜访,又见他沉静寡欲,尽皆钦敬。一日,忽有两三个少年沙弥,一个叫做慧眼,一个叫做聪耳,一个叫做广舌,都生得俊秀非常,来拜见大颠道:“弟子辈闻老师道高德重,为圣天子钦敬,愿侍法座,早晚受教。”大颠道:“子自有佛,何必来求老僧?老僧有何道德?敢为子之师。”广舌道:“闻得皇上深信老师之言,不日就要拜老师为天下大都纲。总统释教,富贵过于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