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走到一个村口。唐长老抬头一看,只见那村坊:
街坊洁净,道路修齐。鳞鳞瓦屋,全无倾攲之象;寂寂门墙,殊多安辑之风。分明村落,却不见有鸡彘牛羊出入;宛然田野,实全无禾苗菽麦生成。四境不闻诵读声,孰是求名之客?百逵了无奔走迹,谁为觅利之人?衣冠古朴,不披剃而了不异于高僧;视履端详,纵蠢愚而亦知其为善士。家家清净,登其室疑入丛林;处处清闲,履其域俨然佛国。静忽闻香,任鼻端受用却不见人焚;空常现色,使眼界光明始知乃天设。观草木而祇树成林,优婆待坐,睹人间所未有;问山水而峰悬灵鹫,波滴曹溪,悟佛道之至精。故进而观境,总是无尘;虚以问心,大都不染。
唐半偈在马上看见这村坊风光清净,气象无为,惊讶不已。遂跳下马来对小行者道:“履真呀,这是什么去处?怎这样吉祥如意!定有大圣贤在内,须细细访问,不可轻易造次。”小行者道:“佛法微妙宏深,这地方虽然清净却无造就,止不过得些皮毛,师父看见怎便这等大惊小怪起来?”唐半偈道:“徒弟呀,不是我大惊小怪。你看这地方不沾不染,其实难得。”小行者道:“这都是师父在中国看厌了那些邪魔外道,故才挹真风,便生欢喜。其实佛法庄严何所不有,也不是一味枯寂,老师父见过我佛自然知道。”正说着,只见一个人家开了两扇板门,走出一个老者来。须眉皓然,手拄着一条过头竹杖,伸着鼻孔向空间嗅道:“今日莲花这等香得极,莫非又有法侣化来?”小行者看见,忙上前叫一声:“老官儿,我们师徒是化斋的。”那老者误听了,只当做他说是化“来”的。急低头一看,见小行者尖嘴缩腮,形容古怪,着了一惊。再一看时,又是猪一戒长嘴大耳;沙弥晦气颜色,一发丑陋。愈加惊慌道:“怎今日这样香骨香胎,却化出许多恶种来?”不觉连打两个寒噤道:“诧异,诧异!”小行者道:“化斋常事,有什么诧异?”老者道:“我这地方化来虽是常事,却从不见有此异种!莫非不是红莲、白莲?只恐怕来得性急错投了胎,还是莲叶下龟蛇化的哩!怎好到我村里来同居共住?”小行者听了半晌,全不知他说些什么,叫声:“老官儿,不必唠唠叨叨,我们乃过路僧人,肚中饥了,只化你一顿饱斋吃了就行,哪个同你同居共住?”那老者方听明白是化斋的,微微笑道:“是我老拙听差了。既是过往师父要化斋,请到寒舍去供养。”猪一戒听见老者叫请,就报与唐半偈道:“那老施主请我们去吃斋哩!师父快过去相见。”唐半偈忙走上前打一个问讯道:“多蒙老菩萨布施了。”那老者看见唐半偈一表人物,笑嘻嘻的道:“怎老师父法容这般端伟,这三位高徒又大相悬绝?”唐半偈道:“外貌虽然悬绝,中间却相去不远。”老者连连点头道:“老师父见教的是。”一面说一面就邀他师徒四人入去。
到得客堂上,尚未施礼逊座,早看见堂正当中设着一桌盛斋。汤饭、素菜、点心、馒头,无所不有,俱热气腾腾,就似才整备完的。老者一一见过了礼,就请他师徒们坐下受用。唐半偈与小行者心下还惊惊疑疑道:“大家一齐同进门来,又不曾见他分付人整治,就是现成有的叫人搬出来,也要一会工夫,怎这等安排得停当!莫非这老儿能未卜先知的么?”猪一戒看见米面精美,素菜新鲜,又烹调可口,冷热称心,便不管三七二十一,放开肚皮,直吃得风卷残云,落花流水。却又作怪,吃了一碗,转转眼又是一碗,满桌上的饮食,任你饱食再吃不了。猪一戒只吃得个撑肠拄肚,无可奈何,方放下碗箸抹抹嘴坐着。唐长老看见猪一戒住手,才起身向老者作礼道:“多谢老菩萨布施。”老者道:“佛天衣食,各人的缘法,怎么谢起我来?”唐半偈听见老者说话跷蹊,心下一发狐疑,忍不住问道:“贫僧偶尔化斋,虽蒙老菩萨慨然见惠,就是一茶一饭,也须炊爨而后齐备,怎才一登堂,便罗列满案?况滋味如甘露醍醐,绝不似人间烟火。此中必有妙义,万望老菩萨剖示。”老者道:“老师父想是远方来的,还不知敝村之事。我这敝村叫做莲化村,村坊虽小,也不止有上万人家,居民虽也老少不同,面庞各别,却都不是父母精血交感生成,乃是四方善信积功累行,投托莲花化生而来者。生既不假父母精血,则饮食自不取人间烟火,故我这地方从来不知耕种,人家并无井灶。”唐半偈道:“既不耕种,又无井灶,似方才这些斋供却是哪里来的?”老者道:“多感佛天保佑,但一动念,便随念而集。方才老师父一说化斋,自然备具。故我这地方从无贪求争夺之事。”唐半偈听了大生欢喜道:“常闻西方佛地思衣得衣,思食得食。愚蠢之人,多不深信,今日身经目击,方知一字不虚。”又回头攒着眉对小行者说道:“西方佛地果是极乐世界,只可怜东土沉沦苦海,不知何日方能度脱?”老者听见唐半偈说东土沉沦,因问道:
“老师父念及东土沉沦,莫非与东土有甚相干?”唐半偈道:“贫僧实乃东土大唐国所生,因念东土口舌是非牵缠不了,故奉天子钦差往天竺国雷音寺见我佛如来,拜求真解,以求济度。今路过空方,见宝方风土无荣无辱,无是无非,谓之极乐,真可谓名实相副。偶忆及本乡,不胜动念。”老者道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