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已笑了,晴雯笑道:“姥姥,你就这么尝尝看。”姥姥道:“姑娘,我们虽则乡里人家,也不生吃着南瓜,这不比山芋呢、生柿呢。”晴雯便吃一块与她瞧瞧。刘姥姥道:“这也奇了,南瓜又是生吃得的。”也就吃一块,便说道:“太太,到底算什么瓜,这样配口?”王夫人便笑着告诉道:“哈密瓜。”姥姥道:“大别姑,是了是了,是鸟身上的了,怪不道呢。”众人大笑起来。随后便是各人面前一碗醒口冰燕汤。刘姥姥用筷撩起燕窝丝儿,尽着瞧,说道:“这不是凉粉造的面条子,为什么扣得这样短?”众人都笑到了不得。刘姥姥吃了些,点点头说道:“味儿倒也好,怎么又和了些鸡皮儿,难道一个鸡光光的长这个皮?”邢夫人笑道:“姥姥,为的可口,把鸡肉去掉了。”
  刘姥姥放了碗,合起掌来道:“阿弥陀佛,而今肥鸡儿一百个大钱一个,就是童子鸡也得京钱一百二。我们村里人家,上了五十亩外的分儿,到过年才宰一个呢。”
  王夫人等倒也点点头。又吃些果点。王夫人打量她的吃量还好,将一碗冰冻酒焖清火腿移在她面前。刘姥姥尽着看,就拿出一块布手巾来抹抹手,放了箸,拣着好的尽着吃。众人忍不住大笑起来。只听见蜂腰桥那边风吹一阵细十番过来,便是女孩子扮的秋千船过去,一上一下打得好看。过后,便是一只青龙,一只金龙,打着锣鼓,一字儿地荡过来。那龙舟上也盖着金阁银楼,扬着顾绣旗、香云盖,闪着孔雀,错错落落挂了无数铜镜玻璃,空着绿树垂杨,往来达转,也远远地看得出《离骚》上的摘锦句儿。那边贾政等只同了林、姜、曹、白诸人在凹晶馆赏玩。自薛姨妈以下,俱各赏物事与这三只船上的人。王夫人高兴得很,就站起来道:“咱们今日一定要行个令。”刘姥姥连忙说:“不会的。”
  薛姨妈、邢夫人道:“姥姥不要慌,你便不会,咱们帮着就是了。”
  就摆起长桌,四面坐起来。叫龙舟、秋千也回去,只叫女孩子在棠木舟中清曲小调罢。当下众人坐下来,取个骰盆,掷下去,数着点子,该是宝钗做令官。宝钗要让邢夫人,王夫人不许,宝钗只得喝了一杯,叫莺儿过来,掷一下,便宣出令来,道:“我这色子掷一下,数得哪一个,再掷一下,合着点子,切着这人,配着牌儿名说一句曲子。大家看这个点子数到晴雯妹妹了,等我再掷一下子。”便说道:“一幺在中心,三红围一阵,合着一个齐敬阵,一旦内家奴婢,十年相国夫人。”把晴雯羞得了不得,喝了酒,也掷一掷,数到黛玉,又掷一掷,晴雯便道:“一红初吐处,三五月圆时,合着一个赏花时,俺这里富贵神伸天付之。”
  黛玉心里很乐,先喝了酒,接过来掷下去,数到薛姨妈,又掷一下,说道:“三六一三水流槎,合着一个惹波查,松荫萱花一样垂,阴庇两家。”
  王夫人众人齐声说:“好,巧得很。”薛姨妈接来喝了酒,掷一掷,数到王夫人,又掷一掷,说道:“双六双红,班序次,合着一个朝天子,国母威仪拜玉墀。”也切得很。王夫人谢了姨太太,喝了酒,接过来掷一掷,数到宝钗,又掷一掷,说道:“三红如列锦,一二比佳人,合着一个醉花阴,比肩人桂子兰孙。”宝钗喝了酒,掷一掷,数到刘姥姥,再掷一掷,说道:“两三连一树,两四配双花,合着一个摊破地锦花,”便停一停,笑道:“姥姥,我是个令官,由着我,这底下一句要你自己讲。”
  姥姥笑道:“我实在的不会讲。”
  宝钗笑道:“那不能,随你诌什么统算得就是了。”
  姥姥也笑道:“好奶奶,我就讲,只是我底下掷出来也要奶奶替我讲才好。”宝钗也点点头。刘姥姥道:“我还记得从前在这里说过‘结一个大倭瓜’,也押着韵,还是这个吧。”众人大笑道:“亏你老人家好记性,这不算。”刘姥姥只得说一句:“盼我们媳妇的裤腿里掉下一个小哇哇。”惹得众人大笑。刘姥姥喝了酒,掷一掷,数到惜春,再望着宝钗道:“这掷定要二奶奶说的了。”就掷下去。莺儿就说:“了不得了,混神通来了,咱们姑娘讲吧。”宝钗看了一看,整齐得四个全红。莺儿道:“说了这个该收令了。”宝钗便让惜春喝了酒,自己也喝了收令酒,说道:“全绯在瑶京,金闺第一人,合着一个簇御林,东皇着意东风紧,恰好是韶华仲春。”
  王夫人见天气也热,酒也多了,就散起来。晴雯等也因刘姥姥酒量有限,曾经醉入怡红院中,也不十分去强她的酒,便就各人各自去散步闲逛。到了晚凉,浴罢,大家换上轻纱衫儿,姑嫂姊妹重新聚到藕香榭来看夜龙船。这两只龙船通是五彩画纱及各样玻璃装起,陪着灯船箫鼓,从这些碧莲叶中绿藤萝里一曲一曲的荡将过来。过桥时,也不免拆了再装,只到了烟水迷离绿云围绕之处,尽着的往来盘旋。宝玉也和在里头,不住地叫好。这些姊妹们各人带着丫头,到处捧了些冰泡的西瓜、苹果、鲜藕等品,跟着玩耍。姊妹们趁着晚凉,扑了些香燥的粉,尽着走到山坡桥顶阁道等处,远远的看这夜龙舟。那些芳官们一班儿女孩子,也适适意意地在这两只灯船内随意吹唱,顺着风飘出一派的笙歌箫鼓之音。只见一只金龙一晃一晃地侧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