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姜景星到了吉期,照依宝玉一样热闹,将喜凤娶了过去。这姜景星少年殿撰,又是圣眷隆重,新近超迁。从中堂起至各衙门贺喜请酒的也不计其数,还有同年同馆的这班好朋友送诗送画分外密切,送席复席通共闹有十余天。从此,景星、喜凤女貌郎才十分相得,又是林良玉卸了责成,完了心愿,喜鸾又得姊妹同居,真个的乐事赏心,花团锦簇。外面的人倒也不替姜景星称羡,倒羡慕贾政起来,说政老爷门楣到底高,一科两个鼎甲都做了东床。又有人说道:“这算什么,他的大姑娘就是一位娘娘,一个凤胎里长不出燕雀来,况且皇亲国戚,连这两位鼎甲公也上去得快。多着这不是我攀他,也是他求我,你看北京城里富贵人家的姑娘也很多,他这两位为什么不求别人家,就约齐了同求这府里,你看他到底升得快。只苦着那个榜眼公娶过了,若是没娶过求得他一个义女儿通好。”
  不说这些没见识的人,且说姜景星将回九之期适逢贾赦得了员外郎,贾政升了京畿道御史,这贺喜的又忙起来。却只得并了一天,请过酒席,黛玉的帐房一席真个十分的烦。到烦过了,黛玉回来,恰好王元、蔡良的话也不多,容易开发,黛玉便走进房来。只见宝玉正正经经地坐在那里,紫鹃、晴雯也在旁边。黛玉便叫香雪、碧漪打了灯到栊翠庵去。宝玉连忙赶过去,遮住了门坐下,就苦苦的说道:“林妹妹,我很知道你是一个冰清玉洁的人儿。就是我这个人儿,你也相信。你想想我们从小儿在一块,我难道得罪过哪一个姊妹来?偶然间或有一半句儿戏话,其实心里头没存着一丝儿的歪心。这是你知道的。我若不是这么样,我就立时立刻化了灰飞了烟,连烟丝儿通被风儿吹灭了。我只恨前生前世不曾修行着投得一个女儿身。我若能前生前世修行的好,今世里也做了一个女孩儿,我不过比不上林妹妹,我这个心却也要比上呢。为什么呢?”
  宝玉说到这里,黛玉就不知不觉地坐下来了。宝玉道:“我也能够知道林妹妹的喜欢,也很知道你的厌恶,也很知你连根到底牵前搭后说不出的苦儿。”
  宝玉说到这句,林黛玉就揉揉眼。宝玉道:“包管我做了一个女孩儿跟了你,不拘算姊妹丫头儿,总能够知你的心着你的意,你也不至于半点儿生分了我。怎么我就偏不能做一个女孩儿?叫你在这点子上嫌弃了我。我从小同着你一块儿的时候,你也时刻刻地恼我,我总也辩得明,我那一桩儿不记着。你为什么恼我呢?你的心里头无不过是一句话儿,无不过说:‘我林黛玉一个人连宝玉通不能知心了,还不委屈死呢!’你可是这个意儿?”
  黛玉就忍不住掉下泪了,宝玉便道:“你若不是这个意思,你为什么不恼别人,单单地容易恼着我?但只是我自出娘胎同你见面来,没有一件事不向你辩明,单单是娶宝姐姐一节,我同你生离死别……。”
  说到此,宝玉就哭起来,黛玉也尽着淌泪。宝玉道:“提起这一节实在委屈死人呢。一家子,从老太太起个个说娶的是你,临进房时还只见雪雁搀着了你。到得见了宝姐姐我就骇死了,我不打量宝姐姐害着臊,我也顾不得她,我就叫出来:‘林妹妹,林妹妹你往哪里去了?宝姐姐你怎么霸占住了!’谁也没人理我。罢了,罢了!往后的事情我也不忍说,只怕紫鹃也多说过了。我从前说过做和尚。林妹妹,好妹妹,我只不曾负了这句话呢。”
  当下黛玉、宝玉、紫鹃、晴雯四个人一齐伤心起来。宝玉道:“我好容易我们两个人重新见了面,又是千难万难地聚在一块儿,又是千哀万求得这一个时辰儿剖一剖。好妹妹,你不想而今,想从前,你怎么狠心到这样地步,连一个字儿不回呢?”
  黛玉一面尽着掉泪,一面也说道:“晴雯妹妹你同他去歇吧,我也被他闹烦了。”
  宝玉就站起来恨道:“罢了,罢了,我枉的为人一世!林妹妹始终恨着我,说不明白了,我还要活什么,我就将这个刺出我的心来。”宝玉说着就要抢旁边小桌上的剪子,慌得紫鹃连忙拿去了,说道:“这又何苦呢,倒是闹姑娘了?”
  黛玉就跌着脚说道:“你已经拖了我下这个苦海,你而今到底还是要取我的命呢,还怎么样呢?”
  宝玉也知道自己错了,紫鹃、晴雯也劝他出去。宝玉道:“我好容易得这个时辰在这个地方,走是不肯走呢,还有话没说完呢。”
  紫鹃就哭道:“原来二爷的话还多。”
  黛玉道:“你就说,索性说完了好走。”
  宝玉又掉下泪来道:“你们看林妹妹还是这个声气儿,并没有半点子怜念儿。”宝玉说到这里,黛玉也就心里头软将下来,说不出伤他的话来了。宝玉道:“你们大家叫我傻就傻,嫌我烦就烦,我也不说别的,我只要单单地说出林妹妹的心事来。你从前只恨着无家无室举目无亲的,又恨凤嫂子、袭人儿这班闹鬼的。是了,一点不错的。无不过今日看起来气也吐尽了,现世也报尽了,还有巧姐儿、袭人儿现在你手里。不知道的便说你要报复,只我一个人知道你另有一番作为,叫地下、地上的人愧死都罢了。你还有什么气儿不伸出来?无不过你便各种各样的趁心满意,单把我的心压住了,沉在九幽地底下,不能够照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