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五回皮酒化了养荣丸催她服了,慢慢地一同下来。
  进房坐定,半晌这黛玉心头还亮汪汪有个月亮,眼睛也还晃晃的。便慢慢地从头至尾想起来:“从小儿父母双亡送到这里,老太太原也十分疼我,否则小孩儿家怎么就与宝玉一房。这宝玉也可恨,前世孽障似的,一直粘着我,我也呆得紧,怎么也看不破。我原自己糊涂,为什么像蜘蛛网儿似的就粘住了。到底算个什么?心里头七七八八的,还防着宝钗、湘云,谁知她们倒也各不相干。虽则宝玉缠得紧,难道不是我自己寻进苦海去的。这个凤嫂子同袭人一明一暗背后面前的竟弄到我这样。那宝玉疯颠的时候,我也迷了本性,一个女孩儿家想起来也害臊。到了凤嫂子闹鬼的时候我就比什么不如,到过去的时候烧这绢子,回过来还叫出他名字来,这是何苦呢!我如今是另一世的人了,各色各样看破了,天大亮了,他们还要来哄我,当我什么人呢?我的父母统亡过了,只有这个良玉哥哥,虽则叔伯兄弟,他也从小父母双亡,我妈怀里长大的。他这个孝顺,世上还有么?他爱我则敢比老太太实心些。我只等他来同他去。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,他敢不顺着我?我若不做一个兰香真人,也不是林黛玉了。”从来人的主见,最怕是从头至尾的想来,末后定个结局。如今黛玉这么想,主意真个定了。
  正想着,远远似有喜鹊叫,黛玉还舍不得这个月色,重新走到外间,叫晴雯移了椅子扶上去站着,扯开窗子又看起月亮来。远远地听那喜鹊叫声,似乎有好几个一群,惊着月亮,像天亮了,飞出窠来。黛玉便忆着“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”之句,触起乡思。只见院子里竹影斑斑驳驳,如画谱一般,又触着《琵琶记》上“何处是修竹、吾庐三径”,也就懒懒地下来。
  这里紫鹃、晴雯恐怕夜深了,催她进房,催她上床,那黛玉还遮着灯,恋着窗上的竹树之影,不肯就睡。晴雯只得做起消夜活计来。叫小丫头子,搬了火炉子进房来,只在火炉上炖起一勺水来,将白荷花兰花卤冲开,将宝钗送来的百合冷香丸化了,劝黛玉吃些。两个也陪着吃了,说些闲话。听得喧喧嚷嚷地好些人叩门进来,十分诧异。
  开了门时,听见说南边有家信到了,又说是良大爷有信来了,是老爷叫周瑞引进来的。黛玉大喜,便问:“来的是谁?”周瑞便在外间答应道:“是王大爷。”黛玉喜欢得很,便说:“叫他进来。”
  这王大爷叫王元,小名叫孝顺哥儿,愿是林运台的旧门上,亦是两代老家人,年纪六十六七岁,好不忠心护主,在林家的分儿也就是赖大身分。也有好些的子孙事业,只因一心向了小主,还在林府内总管一切事情。这番专差他上京,有许多的重大事情交给他办。这良玉的本生母虽与南安郡王亲戚,却因承祧过来,这边亲些,故此一直来到荣国公府中。
  当下黛玉敬他是两代的忠心老仆,就先立起来。这王元走进来就翻身下去,一个一个的磕了三个头,站起来打了一个千,请姑娘安。黛玉道:“你老人家罢了。你老人家还硬朗,路上很辛苦,你还好?”
  这王元又打一个千,立起来挺挺地站着,垂了手立在房门边,替大爷请了姑娘安,然后卷起马蹄袖子,弯转腰向怀里取出书信,双手递与紫鹃,紫鹃接过送与黛玉。这黛玉接在手且不看,先问:“大爷好?”王元道:“很好。”又问:“家里事情好?”王元道:“很好。”又道:“大爷几时动身?几时到?”
  王元道:“小的临起身时,大爷吩咐说赶年内起身,那到的时候还拿不准。”又问:“这里舅太爷处的信呢?”王元道:“已投了,当面请过安了,小的才到。因为牲口车辆多,城门上累坠了,进城来天就黑了。小的还有同来的家人们十几个,先招了店去,小的先带他们的手本来请安。”说着,便将手本递交紫鹃。
  紫鹃接过来送在桌上。黛玉道:“你老人家也乏了,歇着吧。”王元道:“小的明日还要上来回话。”黛玉道:“晓得了,歇着罢。”王元应了一个是,便慢慢地退出,同这些人去了。这里黛玉方才拆开家书来看。不知写些什么在里头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
第五回 贾存老穷愁支两府 林颦卿孤零忆双亲
  话说林黛玉接到哥哥林良玉家书,喜之不胜。王元出去之后,黛玉坐下来,叫晴雯剪了烛,移近灯前。正在拆起看,忽然心头里不知怎样的就疼起来。心里一疼,指头一冷,就拈不起这封家书,泪珠儿就滚将下来。
  原来黛玉的父亲林如海本系金陵望族,嫡亲兄弟如岳,卒于两广总督任所。虽则弟兄皆为显宦,素日赁居京都,原籍祖居已为家庙。如岳的妻房系南安郡王堂妹龙氏夫人。如岳卒于粤中,龙夫人遗腹未产。如海接到扬州同住,数月后产了良玉。龙夫人痛夫不见,一恸而亡。
  彼时适逢贾夫人生子不育,就将良玉乳抱过来,不肯叫奶娘周领。直到六岁后生了黛玉,始令嬷嬷们抚养分床。本来一子两祧先尽长房承嗣,况如海夫妇血抱过来,恩若亲生,故此良玉倍加孝顺。
  到了如海夫妇亡后,黛玉贾母接去,这良玉便立志不凡,不肯定婚成室,卜宅营家,定要继了祖父伯叔,重到京师成就功名,大开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