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后来,渐渐看得若有若无,终日出门,自去寻人吃酒,沉醉回来,只鼾呼到晓,竟将月仙十年待字想嫁的苦心,一旦没处安排。街坊人听见王月仙招赘了邰元,尽皆吐舌,不敢再来探望。故此,邰元做亲年馀,早出晚归,相安无事。不期这日,天雄山弟兄着人悄悄请他。邰元见是求助,遂在王志夫妇并月仙面前,只说有当日父亲的同官相请,此去不过一两月便回,遂收拾出门自去。
  这月仙初离丈夫,一时觉得心中难过。到了夜间,因暗想道:“他在家中也自枉然,到束得人不自在,只索由他去罢了。”便自过了一夜。次日起来,临窗梳洗,对镜修眉。不一时吃过了早食,便拿些珠翠到楼上来穿点消遣,遂除去了两扇纱窗坐下,便自穿点,觉得比往日十分适意。穿点倦来,便探头看些街上过往闲人。
  不知不觉已过了三四日。到了第五日上,也是合当有事。月仙点染了几枝翠叶,缀就了几朵鲜花。花间蝶翅翩翩,叶底流萤飞舞,觉得鲜艳活跳,十分动人。月仙自己看了,也觉十分可爱,因暗想道:“我费了一片心机,点缀了这几枝花朵,不知插戴在那个美人的云鬓上,添她多少丰姿,能博才郎许多情趣。” 因呆想了半晌,不觉的叹了一口气道:“我月仙命苦,说甚风流,说甚才郎,说甚情趣。只索淹蹇一生。得随村汉,徒为他人佣乎。” 想罢,一时心慵意懒,不觉困倦起来。忙将花朵推开,立起身来,临窗闲看。只见村里老少,忙忙碌碌穿梭过往。月仙看了半晌,不但不能开怀,反觉添了许多悒怏,便不耐烦。正欲转身下楼,忽见东首一位骑马官人,迎面而来,十分仪容俊雅。月仙竟忘其所以,只对面看他扬鞭揽辔而来。再定睛细看,只见那马上官人,生得异样风流,万千情种。你道他怎个模样?怎见得?但见:
  面团如粉雪,耳大若垂环。一只色眼,知他惯会偷香;满脸笑容,的是专能窃玉。万字巾双飘丝带,粉底靴斜踏银镫。旋飘衣底,卖弄五色衣裳;假坠珊鞭,掉下一番风韵。若不是一位王孙,也应知是当今公子。
  那马上的官人,忽看见楼窗中一位美貌妇人,生得标致非凡,不胜惊喜。恐马走得快,便勒紧丝缰缓缓慢走,两只眼睛只仰面看着楼上。你道这妇人生得怎生标致?但见:
  鬓发如云,眉弯若黛。眼凝秋水澄澄,齿匀樱桃颗颗。淡妆有夸西子,浓抹可赛王嫱。体不胜衣,疑是矫柔无骨;容多玉润,应知白洁还香。微哂荡人魂魄,停眸足引颠狂。几回错认嫦娥,实信是月中仙子。
  那官人在马上,一时看得魂飞魄荡。急切里又要看人,又要顾马,又恐惊了那妇人进去。不期两人俱看得动情,留连难舍。手松处,这马举蹄前走,那官人便立地生情,忙将手中一根八宝镶嵌珊鞭轻轻坠落下地。这马已走过了楼窗,遂勒回马头,在楼前街下停立仰看。此时,街上的人忽见这官人顾盼楼窗,便有的帮他顾盼。内中的人认得的,忙来凑趣奉承,在地拾起珊鞭送上。那官人笑了一笑,只得接入手中,后面的跟随已到,又见这妇人闪了进去,只得在马上怏怏望西而去。只因这一去,有分教:
  得成比目何辞死,愿羡鸳鸯不羡仙。
  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 七 回 火老鸦设计散相思 花蝴蝶穷探春消息
  话说这马上坠鞭的官人,你道是谁?原来是朝中第一有权有势、位至太师黄潜善的第三个爱子。取名黄金,是妾所生。这黄潜善见汴京不能保守,要为子孙计,因知这汉阳是鱼米之乡,遂收拾宦囊,打发他母子出来,在城内斜石坊居住。这公子年纪甚小,止得二十上下。所爱的是饮醇醪,喜的是美妇人。自正妻以下,美妾俏婢充满房帏,其心犹有未足。又蓄养帮闲,出入跟随俊仆,合城官长无不尊敬。遂使心腹专在外面打听人家妇女姿色。若有姿色,不管他有夫无夫,必要千方百计设谋到手,方才遂心。故此人起他绰号,叫他是“花花蝴蝶快活三郎”。
  这日,在东门外听莺庄同人玩耍,住了数日,忽想起来家,遂上马入城。不期到了这艳冶街,忽见这楼窗美妇,两下注目,故意坠鞭拾鞭,直看送了这妇人立了进去,方信马而走。因看明了这家门面,不胜惊惊喜喜。暗想道:“我家中姬妾虽多,怎及得这妇人色艳如花,娇如落雁。须得图谋到手,才遂我愿。”不一时到家,众帮闲也就后到。
  公子坐下,便将所见妇人细细说出道:“我眼内也经过了多少妇人,从不见这般美色,使我心魂飘荡,至今还没定止。你们可为我计较到手,决然赏赐非轻。” 众帮闲听了,各暗暗吃惊,只得说道:“方才公子先来,我们在后,已听各街坊人说,公子见了这妇人十分留情。但这妇人,我们也晓得汉阳城中数一不数二的标致妇人,只这条艳冶街名色,因她生得娇艳起的。如今她的对头狠,是个太岁的老婆。我们劝公子息了这个念头,莫去太岁头上动土。” 公子听了,作怒道:“你这干人好胡说!我见她门首是个穿扎珠翠,一个小户人家的妇人。什么太岁、小岁!可知我公子,正要撞太岁才有个想头。” 众帮闲听了,一齐笑说道:“ 公子不要认错了打抽丰、撞木钟的太岁,内中实有个缘故,怎晓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