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殿而去。众鬼卒仍把赖本初押到殿前,正待绑缚用刑,桑公喝教且住,唤过房判官来分付道:“适才刘仙官老爷对我说:‘赖本初这厮若只将他在阴司里剜舌剖心,阳世无人知道,不足以惊惕奸顽,不若放他回转阳间,教他在阳世受此现报,方可警世。’我思此言甚为有理,你今可将他仍旧押回长安狱中,且待明日再着栾云去勾拿他未迟。”房判官领了钧旨,叩辞了桑公,趋下殿庭,带了赖本初,依先走出殿门外。正是:
鳌鱼暂脱金钩,到底难逃罗网。
只图少缓目前,未必便能长往。
房判官带本初出了殿门,仍唤原随来的鬼卒押着,自己依旧上马而行。一头走,一头对本初说道:“你今日到此,方知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。柳丞相是好人,一时神将移文,仙官降语,都要送个佳儿与他。像你这般作恶,桑大王就要把你剜舌剖心,方才若非刘仙官到来,你此时已舌烂心销矣。”本初闻言,低头嗟叹,因问道:“那刘仙官我已问知是刘蕡了,不知这薛神将又是何人?”房判官道:“你还不晓得?这薛神将就是你姨夫薛振威了。他的祖先薛仁贵,现为神霄值殿大将军,他以世阴,又且生前曾在陕西地界中做过镇将,故上帝即敕他巡视西岳。”本初听说,惊讶道:“原来就是薛家姨夫。”正说间,早来到一个所在。但见阴云惨惨,黑雾漫漫,耳边时闻啼哭之声。房判官指道:“此乃枉死城也。”道犹未了,路旁忽闪出一群女鬼,内中一个妇人,走近前来,将本初一把扯住,叫道:“你害得我好苦!”本初定睛一看,认得是妻子房莹波,见他破衣跌足,满身血污,不觉心中惨伤,抱住大哭。莹波却柳眉到竖,星眼圆睁,指着本初骂道:“都是你要害梁状元夫人,致使我误死于赛空儿之手。你今还要哭我怎的?你这天不盖,地不载,忘恩负义的贼!”本初道:“你休骂我,虽是我忘恩负义,我当初要离别梁家时,也曾请问你的主意。后来,我骗锦、骗婚许多事情,你都晓得,你当时若有几句正言规劝我,我也不到得做出这般不是来。”莹波听罢,把本初连啐了两啐,说道:“你做了男子汉大丈夫,没有三分主意,到埋怨我妇人家不来规劝你,可不惭愧死人!”本初道:“你不规劝我也罢了,只是你前日在长安城外,遇见了梁用之,为甚不肯认他?反纵容家人去殴辱他?这难道到不叫做忘恩负义?”莹波见说,又羞又恼,两个互相埋怨,唧唧哝哝,聒个不了。房判官焦躁起来,勒马上前喝道:“总是你夫妇二人一样忘恩负义。夫也休埋怨着妇,妇也休埋怨着夫,各人自做下的孽,各人自去受罪便了,只管聒絮些什么!”说罢,喝令鬼卒赶开莹波,押着本初向前而走。
又走不多几步,只见一个吏员打扮的人手中捧着一束文书,忙忙的走将来,见了本初即立住了脚,指着喝道:“你这不干好事的畜生,今日来了么?”本初抬头看时,却原来就是父亲赖君远,便上前扯住衣襟,跪下大哭道:“爹爹救孩儿则个!”赖君远喝骂道:“你造下弥天大罪,还要认我做父亲么?我当初去世之后,你伶仃孤苦,亏得梁家的姨夫、母姨看你母亲面上,养你为子,收你为婿。你不思报效,反起歹心,罪孽已深,难逃恶报。你目下的罪正受不了,来生的债正还不尽。你今日既这般慌张,何不当初不要作恶。”本初哭道:“孩儿自知罪大,只求爹爹念父子之情,救孩儿一救。”赖君远喝道:“你自作自受,我如何救得你?”本初哭道:“爹爹既在这里做个吏员,掌管文书,便可善觑方便,怎地救不得?”赖君远骂道:“你这畜生休胡说,我今也蒙梁大王念亲情上,把我充做本殿书吏。阴律森严,岂容徇情?就是你岳父现做判爷,也救你不得,我怎生救得你?况你这畜生,不但是梁家罪人,亦是赖家贼子。你投拜逆珰,改名易姓,既非梁梓材,并非赖本初,却是杨梓了,与我赖君远什么相干?就使做得方便时,我也不肯救你。”本初还跪到地上,啼哭恳求。房判官喝教起来:“快走!”本初只是跪着啼哭,却被赖君远扠开五指,望脸上劈脸一掌,本初负痛,大叫一声,蓦然惊觉,乃是南柯一梦。身子原捆缚在狱中土床上,吓得浑身冷汗。听狱门外,更鼓已打五更了。他凝神细想:“梦中所见所闻一一分明,十分警悟。”欷歔叹息道:“善恶到头终有报,你梁家姨父、姨母是个善人,人虽负了他,天却不肯负他,如今都做了神道。桑公、刘公、薛公都是正人,便也为神的为神,为仙的为仙。柳公正直,便送个佳儿与他。如我从前这般造孽,到底有甚便宜处?我今虽追悔已无及了。”左思右想,自己埋怨了一番。又叹道:“我当初每听人说,阴司果报,只道是无稽之谈,渺茫难信,直至今日,方知不爽。阎罗老子何不在我未曾造孽之前,先送个信儿与我,也免得我造下这般恶孽。”正是:
初疑死后无知,谁料空中有镜。
若还未到时辰,说杀也无人信。
次日,辰牌时分,只见狱官领着许多狱卒来说道:“今日梁老爷、薛老爷要会审你们这一干人犯了,快打点到刑部衙门首听候去。”本初听说,涕泣自忖道:“我犯下罪孽,被阴司拿去,就是生身的父亲在那里做书吏,嫡亲的岳丈在那里做判官,也不能救我。况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