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,听脚步声是两个人。阿翠含笑前迎,口称“胡少爷多时不来了,今天甚么风吹过来?”那人道:“刘小泉常在这里走动,碰见了恐怕不方便,我们都是朋友呢。”那声音不是别人,正是钱瑟公大马夫,叫胡阿福的。接着阿翠道:“刘少翁也不很来。”又听一人道:“你也叫婆婆妈妈,这又碍什么。堂子里是大家走得的,又不是他的家眷。老弟,这两个不是在你面上吹甚牛皮,朋友的相好,除是不给我见面,一见面,哼哼可就要剪他的边了。见一个剪一个,见两个剪两个,从没有逃过一个过。”阿福道:“朋友相好,被你剪了边去,不要同你吃醋么。”那人道:“吃醋那个敢,哼哼它弟不是在你面前吹句牛皮,这些朋友都见我怕的呢。你不信到外面打听打听,提起我缺嘴阿六的名头,看人家怎么向你说。不瞒你说,我缺嘴阿六剪边手段,在上海也颇颇有些小名声。任你是谁,见了我都要回避。”胡阿福道:“老阿哥,就这么着罢。不要尽吹牛皮了。”那人道:“这两个为甚要吹牛皮,就吹牛皮总要外头人面前吹,这几个都是自己人,吹什么,就吹了也没味道。”胡阿福道:“老阿哥劝你少说几句罢,做兄弟的那一桩事情不晓得,说出来未免就要坍你的台。你说众朋友都不敢和你吃醋,上年三月里,阿三那里,那个合庄老大两个相打,打伤了送到仁济医院里去,又是那个?”那人听了,只呵呵的笑,并没有一句话回答。遂听见他们坐下吃水烟声音。阿翠叫他们烟榻上躺躺,接着便是烧烟声,吸烟声,呷茶声,咳嗽声,杂然并作。一会又听那人道:“阿福弟,你钱公馆里生意回掉了没有?”阿福道:“好好的做着,为甚要回掉,现在寻一头生意也很繁难,并且钱老爷又最和气不过,手头又是松,一节上外快也很不少。钱公馆这头生意,我倒很是称心。就是朋友淘里羡慕我的,也很不少。”那人道:“出息虽好,我终劝你回掉的好,情愿拣出息少点子的生意做,安逸些。你少嫌几个钱,要少担了多少风火。”阿福道:“我在钱公馆也很安逸,也没有担什么风火。那人道:“老弟,不信由你,现在你们的老爷,外面的人把他恨得要不的。范高头手下一般弟兄,正在商议要做掉他呢。”阿福道:“真的么?”那人道:“怎么不真,我听得好多个人说了。一竟要告诉你,一竟找不着你。老弟,你通只赚他几块钱一个月,白赔掉一条性命,很是不合算起来。他们这班人,不是洋枪就是刀,洋枪与刀,都是没有眼珠儿的,你想可怕不可怕。再者,你在他手下吃紧时光,还是逃走的好,还是保护他的好?岂不是个进退两难。”阿福道:“你晓得他们几时才动手?”那人道:“没有仔细,我看有了这个风声,总也不远了。”两个人讲的起劲,不提防被刘小泉躲在隔壁听了个明白。回公馆就密禀了瑟公。

看官,二集《十尾龟》就此收梢暂结。更有钱瑟公遇刺,梅雪轩卷逃,周公馆大兴醋海波,费太太智破迷龙阵,种种热闹节目,都在下集披露。
第二十一回 钱姨姨三更惊噩梦 费太太一棹访春江

话说钱瑟公听了小马夫刘小泉一番话,心里未免不自在起来,面孔上就露着不高兴样子。走进房间,姨太太含笑迎着同他讲话,十句里没有两三句回答,没精打彩坐在炕床上,呆呆地只瞧着楼板,好似逢着极大为难事情一般。姨太太挨上炕床,执着瑟公的手悄问:“你为了什么事这样的不快活,敢是有人给了你气受不成?”连问几遍,瑟公只是不开口。姨太太急了,只得去查问两个马夫。

看官,你道瑟公这样豪侠,这样气概一个人听了一句无头无绪的风说,就为吓得这么个样儿,不是编书的描写得太不近情理了么?其实不然,这几年暗杀风潮,奔腾澎湃,东卷西荡,利害得无可言喻。徐锡磷刺恩抚台,吴樾刺五大臣,安重根刺伊藤,就拿上海而论,刺王之春,刺方云卿,刺汪允生,也有两三桩暗杀案了。目睹耳闻,如何不要惊吓,何况范高头手下一班人,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君,结党成群,在黄浦里横行不法,不知伤掉过几许人的性命,送掉过几许人的残生,瞧得弄死个巴人宛如阔公馆姨太太轧上个姘头差不多,没甚大不了的事。(譬喻奇极,却又确极,吾不知士谔先生下笔时,如何而忽有此笔也。)当日暗助官府擒拿范高头,也叫激于一时义愤,上了朋友的当,事过后也曾暗暗懊悔,深恐范氏徒党报仇,防备了好多个月,到今午正月里,瑟公在城隍庙又碰着个相面先生,相其一面。那相面先生说得异常凶险,什么印堂里有黑气,入秋定要遭逢大难,总要过掉九月才得太平。这相面的不知是他党所买嘱不是,范党所买嘱,编书的却不知其细,只把瑟公已经丢掉的恐怖心,重又提起来。所以听了刘小泉一番话,就惊吓得这个样儿。瑟公虽是英豪究竟是气血用事的人,喜怒不形于色,盛衰无动于衷,那是如何能够。钱姨太究问马夫,问了个水落石出,不觉也慌张起来。捏住瑟公的手,慌问怎么样?怎么样。瑟公见姨太太慌的面孔都失了色,只得强自镇定,做出没事人样子,向姨太太道:“不要慌,慌他做什么。慌一会子又不会好的。我想上头是天,人不晓得道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