盼不得骨肉团圆,直要等个真命天子出来,削平区宇,庶有破镜重圆之日。至皇清定鼎,楚蜀既平后,川湖总督某公大张告示,许赎民间俘女。舒秀才闻得此信,知道闯贼所掳之人尽为大兵所得,就卖了家产,前去寻妻赎子。历尽艰难困苦,看见无数男人都赎了妻子回去,独有自家的亲属并无踪影。在川湖两处寻访了半年,资斧用去一大半,只得废然而返。不想来到中途,又遇了土贼,把盘费劫得精光,竟要饿死,只得沿途乞食。不想川湖地界日日有大兵往来,居民尽皆远避,并无人施舍,只好倒在兵营之中讨些吃吃。
一日,饿倒在路旁,不能举动。到将晚的时节,忽有大兵经过,因近处没有人家,就在大路之旁撑起帐房宿歇。舒秀才知道屯兵之处必定举火,只得勉强支撑,走到帐房门首,要乞些余粒,以救残生。只见众人所吃的都是肉食,并无米面,那肉食又无碗盛,都是切成大块,架在炭火之中,旋烧旋吃。见他走到,就有个慈心的将官,提起熟肉一方,约有一斤多重,往他面前一丢。舒秀才饿得眼花,拾了竟走,也不看是猪肉羊肉。
及至拿到冷庙之中,撕些入口,觉得这种香味与寻常所吃的不同,别是一种气味。及至咽下喉去,就高声念起佛来。原来不是猪,不是羊,竟是一块牛肉!
舒秀才家中累世不食牛犬,那奉先楼上现刻着一道碑文,说祖上遇着个高僧,道他家本该绝后,只因世不杀生,又能戒食牛犬,故为上帝所悯,每代赐子一人,以绵宗祀。破戒之日,即绝嗣之年也。所以舒秀才持戒甚坚。到了性命相关的时节,依旧不违祖训,宁可绝食而死,不肯破戒而生。就把几个指头伸进喉内,再三抠挖,定要哇而出之。谁想肉便哇出来,那一丝残喘却已随声而绝,觉得自家的魂灵与自家的尸首隔了一丈多路,附又附不上,走又走不开。
正在飘忽无依之际,只见有许多神明,骑马张盖而过,看见舒秀才,就问:“是什么游魂,不阴不阳,流落在此处?”
舒秀才跪倒,哭诉遭难饿死的缘由。那些神明道:“你现有吃残的余肉弃在尸首之旁,怎么还说是饿死?”舒秀才又把戒牛不食、误吞入喉、到知觉之后方才呕出、所以气随声断的缘故,述了一番,又说:“有哇出之肉可证。”那些神明道:“这等说起来,是个吃半斋的人了,岂有不得善终蒙此惨祸之理?”
就叫跟随的神役:“快把他的魂灵附在尸首上去!”舒秀才又道:“请问诸位尊神是何名号,因什到此?”那些神明道:“吾辈乃北斗星君,为察人间善恶,偶然到此。”舒秀才又问:“何以谓之半斋?”。北斗星道:“五荤三厌惧不食,谓之全斋。别荤不戒,单戒牛犬,谓之半斋。这个名目世人不晓,你可遍传一传。凡食半斋者,俱能逢凶化吉,生平没有奇灾。即你今日之事,就是一个证验了。”舒秀才还要把寻妻觅子的话哀告一番,兼问妻子的死亡,还求他指条去路。不想他说完之后,带起马头,竟飘然去了。留几个神役,引他的魂灵附入尸首,也就不知去向。
舒秀才昏沉了一会,觉得冰冷的身子渐渐地暖热起来,知道是还魂的气象,就把眼目一睁,精神一抖,不觉地健旺如初,竟与吃饱之人无异。随往各处募缘,依旧全活了身子。
约过半月有余,走了一千多路,不想灾星未灭,好事多磨,遇着一起大兵,拿他做了纤夫,依旧要拽船上去。日间有人押守,一到夜间,就锁在庙中宿歇,不容逃走。
舒秀才受苦不过,每夜哭到天明,口中不住他说:“北斗星君,你曾亲口对我说过,凡吃半斋的人,生平没有奇祸。如今死在须臾,为什么不来救我?”说来说去,总是这几句玄虚的话。
一连哭了三四夜,不想被船上听见,恼了一位太太,等到天明,差几个牢子拿到船边去审究。原来这只坐船只载家眷,并无官府。官府从四川下来,家眷由湖广上去,约在中途相会的。船里的太太隔着帘子问他:“是何方人氏?姓什名谁?为什么跟住坐船不住地啼哭,使我睡不安稳?”舒秀才就把姓名举止与寻妻觅子的话,说了一番。说完之后,就不住地磕头,求她释放还乡,活此狗命。那位太太听了,就高声呵叱起来,吩咐押夫之人把铁链锁了,解到前途,等老爷发落。那些兵丁得了这句说话,就把几条铁索盘在他颈上,只当带了重枷,如何行走得动!一连捱上三日,颈也磨穿,脚也拖肿,只求官府早到一刻,好发放他上路,省得活在世上受此奇苦!
只见到第四日上,遇着几号坐船,都说是老爷来了。众兵跪在路旁接过之后,只见一位将军走过船来,在官舱之中坐了一会儿,就叫岸上的兵丁,一面带犯人听审,一面准备刀斧,俟候杀人。舒秀才听见了,三魂入地,七魄升天,哪里觳觫得了!不上一刻,那位将军走到船头,取一把交椅朝岸上坐了。
众人呐喊一声,就把舒秀才带到。拾头一看,只见那位将军竖起双眉,满脸都是杀气,高声问道:“你是何等之人,跟着官船啼哭?又见船上没有男子,更深夜静走进舱来,要做不良之事?”舒秀才听了这一句,一发魂飞胆裂,不知从哪里说起,也高声回复道:“生员是个读书人,颇知礼法,怎敢胡行。实为寻妻觅子而来,路上遇了天兵,拿我拽纤。我因妻子寻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