珍生见她喊避,也吃了一大惊,翻身跳入水中,踉跄而去。
玉娟那番光景,一来出于仓皇,二来迫于畏惧,原不是有心拒绝他。过了几时,未免有些懊悔,就草下一幅诗笺,藏在花瓣之内,又取一张荷叶,做了邮筒,使它入水不濡;张见珍生的影子,就丢下水去,道:“那边的人儿好生接了花瓣!”
珍生听见,惊喜欲狂,连忙走下楼去,拾起来一看,却是一首七言绝句。其诗云:
绿波摇漾最关情,何事虚无变有形?
非是避花偏就影,只愁花动动金铃。
珍生见了,喜出望外,也和她一首,放在碧筒之上寄过去,道:
借春虽爱影横斜,到底如看梦里花。
但得冰肌亲玉骨,莫将修短问韶华。
玉娟看了此诗,知道他色胆如天,不顾生死,少不得还要过来,终有一场奇祸。又取一幅花笺,写了几行小字去禁止他,道:“初到止于惊避,再来未卜存亡。吾翁不类若翁,我死同于汝死。戒之慎之!”珍生见她回得决裂,不敢再为佻达之词,但写几句恳切话儿,以订婚姻之约。其字云:“家范固严,杞忧亦甚。既杜桑间之约,当从冰上之言。所虑吴越相衔,朱陈难合,尚俟徐觇动静,巧觅机缘。但求一字之贞,便矢终身之义。”玉娟得此,不但放了愁肠,又且合她本念,就把婚姻之事一口应承,复他几句道:“既删《郑》《卫》,当续《周南》。愿深寤寐之求,勿惜参差之采。此身有属,之死靡他。倘背厥天,有如皎日。”珍生览毕,欣慰异常。
从此以后,终日在影中问答,形外追随,没有一日不做几首情诗。做诗的题目总不离一个“影”字。未及半年,珍生竟把唱和的诗稿汇成一帙,题曰《合影编》,放在案头。被父母看见,知道这位公郎是个肖子,不惟善读父书,亦且能成母志,倒欢喜不过,要替他成就姻缘,只是逆料那个迂儒断不肯成人之美。
管提举有个乡贡同年,姓路,字子由,做了几任有司,此时亦在林下。他的心体,绝无一毫沾滞,既不喜风流,又不讲道学,听了迂腐的话也不见攒眉,闻了鄙亵之言也未尝洗耳,正合著古语一句:“在不夷不惠之间”。故此与屠管二人都相契厚。
屠观察与夫人商议,只有此老可以做得冰人。就亲自上门求他作伐,说:“敝连襟与小弟素不相能,望仁兄以和羹妙手调剂其间,使冰炭化为水乳,方能有济。”路公道:“既属至亲,原该缔好,当效犬马之力。”一日,会了提举,问他:“令爱芳年?曾否许配?”等他回了几句,就把观察所托的话,婉婉转转说去说他。管提举笑而不答,因有笔在手头,就写几行大字在几案之上,道:“素性不谐,矛盾已久。方着绝交之论,难遵缔好之言。欲求亲上加亲,何啻梦中说梦!”路公见了,知道也不可再强,从此以后,就绝口不提。走去回复观察,只说他坚执不允,把书台回复的狠话,隐而不传。
观察夫妇就断了念头,要替儿子别娶。又闻得人说,路公有个螟蛉之女,小字锦云,才貌不在玉娟之下。另央一位冰人,走去说合。路公道:“婚姻大事,不好单凭己意,也要把两个八字合一合婚,没有刑伤损克,方才好许。”观察就把儿子的年庚封与媒人送去。路公拆开一看,惊诧不已:原来珍生的年庚就是锦云的八字,这一男一女,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的。
路公道:“这等看来,分明是天作之合,不由人不许了,还有什么狐疑。”媒人照他的话过来回复。观察夫妇欢喜不了,就瞒了儿子,定下这头亲事。
珍生是个伶俐之人,岂有父母定下婚姻全不知道的理?要晓得这位郎君,自从遇了玉娟,把三魂七魄倒附在影子上去,影子便活泼不过,那副形骸肢体竟象个死人一般。有时叫他也不应,问他也不答。除了水阁不坐,除了画栏不倚,只在那几尺地方走来走去,又不许一人近身。所以家务事情无由入耳,连自己的婚姻定了多时还不知道。倒是玉娟听得人说,只道他背却前盟,切齿不已,写字过来怨恨他,他才有些知觉,走去盘问爷娘,知道委曲,就号啕痛哭起来,竟象小孩子撒赖一般,倒在爷娘怀里要死要活,硬逼他去退亲。又且痛恨路公,呼其名而辱骂,说:“姨丈不肯许亲,都是他的鬼话!明明要我做女婿,不肯让与别人,所以借端推托。若央别个做媒,此时成了好事也未见得。”千乌龟,万老贼,骂个不了。
观察要把大义责他,只因骄纵在前,整顿不起。又知道:“儿子的风流原是看我的样子,我不能自断情欲,如何禁止得他?”所以一味优容,只劝他:“暂缓愁肠,待我替你画策。”
珍生限了时日,要他一面退亲,一面图谋好事,不然,就要自寻短计,关系他的宗祧。
观察无可奈何,只得负荆上门,预先请过了罪,然后把儿子不愿的话,直告路公。路公变起色来,道:“我与你是何等人家,岂有结定婚姻又行反复之理?亲友闻之,岂不唾骂!令郎的意思,既不肯与舍下联姻,毕竟心有所属,请问要聘那一家?”观察道:“他的意思,注定在管门,知其必不可得,决要希图万一,以俟将来。”路公听了,不觉掩口而笑,方才把那日说亲,书台回复的狠话直念出来。观察听了,不觉泪如雨下,叹口气道:“这等说来,豚儿的性命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