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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4-十二楼-清-李渔-第33页

监叫到萃雅楼上去。其驰名一至于此。凡有宫僚仕宦往来,都请他楼上坐了,待茶已毕,然后取货上去,待他评选。
那些宫僚仕宦见他楼房精雅,店主是文人,都肯破格相待。
也有叫他立谈的,也有与他对坐的,大约金、刘二人立谈得多,对坐得少;独有权汝修一个,虽是平民,却像有职分的一般,次次与贵人同坐。这是什么缘故?只因他年纪幼小,面庞生得可爱,上门买货的仕宦料想没有迂腐之人,个个有龙阳之好。见他走到面前,恨不得把膝头做了交椅,搂在怀中说话,岂忍叫他侧身而立,与自己漠不相关?所以对坐得多,立谈得少。
彼时有严嵩相国之子严世蕃,别号东楼者,官居太史,威权赫奕,偶然坐在朝房,与同僚之人说起书画古董的事,那些同僚之人,都说萃雅楼上的货物件件都精,不但货好,卖货之人也不俗,又有几个道:“最可爱者是那小店官,生得冰清玉润,只消他坐在面前,就是名香,就是异卉,就是古董书籍了,何须看什么货!”东楼道:“莲子胡同里面少了标致龙阳,要到柜台里面去取?不信市井之中竟有这般的尤物。”讲话的道:“口说无凭,你若有兴,同去看就是了。”东楼道:“既然如此,等退朝之后,大家同去走一遭。”只因东楼口中说了这一句,那些讲话的人一来要趋奉要津,使自己说好的,他也说好,才见得气味相投;二来要在铺面上讨好,使他知道权贵上门,预先料理,若还奉承得到,这一位主顾就抵得几十个贵人,将来的生意不小,自己再去买货,不怕不让些价钱。所以都吩咐家人,预先走去知会,说:“严老爷要来看货,你可预先料理。这位仕宦不比别个,是轻慢不得的。莫说茶汤要好,就是送茶陪坐的人,也要收拾收拾,把身材面貌打扮齐整些。他若肯说个‘好’字,就是你的时运到了。难道一个严府抵不得半个朝廷?莫说趁钱,就要做官做吏也容易。”金、刘二人听到这句说话,甚是惊骇,说:“叫我准备茶汤,这是本等,为什么说到陪坐之人也叫他收拾起来?他又不是跟官的门子、献曲的小唱,不过因官府上楼没人陪话,叫他点点货物,说说价钱。谁知习以成风,竟要看覰他起来!照他方才的话,不是看货,分明是看人了。想是那些仕宦在老严面前极口形容,所以引他上门,要做‘借花献佛’之事。此老不比别个,最是敢作敢为。他若看得中意,不是‘隔靴搔痒’、‘夹被摩疼’就可以了得事的,毕竟要认真舞弄。难道我们两个家醋不吃,连野醋也不吃不成!”私自商议了一会,又把汝修唤到面前,叫他自定主意。
汝修道:“这有何难!待我预先走了出去,等他进门,只说不在就是了。做官的人只好逢场作戏,在同僚面前逞逞高兴罢了,难道好认真做事,来追拿访缉我不成?” 
金、刘二人道:“也说得是。”就把他藏过一边,准备茶汤伺候。不上一刻,就有三四个仕宦随着东楼进来,仆从多人,个个如狼似虎。东楼跨进大门,就一眼覰着店内,不见有个小官,只说他上楼去了。及至走到楼上,又不见面,就对众人道:“小店官在哪里?”众人道:“少不得就来。没有我辈到此尚且出来陪话,天上掉下一位福星倒避了开去之理。”东楼是个奸雄,分外有些诡智,就晓得未到之先有人走漏消息,预先打发开去了。
对着众人道:“据小弟看来,此人今日决不出来见我。” 
众人心上都说:“知会过的,又不是无心走到,他巴不得招揽生意,岂肯避人?”哪里知道,市井之中一般有奇人怪士,倒比纱帽不同,势利有时而轻,交情有时而重,宁可得罪权要,不肯得罪朋友的。
众人因为拿得稳,所以个个肯包,都说:“此人不来,我们愿输东道。请赌一赌。”东楼就与众人赌下,只等他送茶上来。
谁想送茶之人不是小店官,却是个驼背的老仆。问他小主人在哪里,老仆回话道:“不知众位老爷按临,预先走出去了。” 
众人听见,个个失色起来,说:“严老爷不比别位,难得见面的。快去寻他回来,不可误事!” 
老仆答应一声,走了下去。不多一会,金、刘二人走上楼来,见过了礼,就问:“严老爷要看的是哪几种货物?好取上来。”东楼道:“是货都要看,不论哪一种,只把价高难得、别人买不起的取来看就是了。”二人得了这句话,就如飞赶下楼去,把一应奇珍宝玩、异卉香,连几本书目,一齐搬了上来。摆在面前,任凭他取阅。
东楼意在看人,买货原是末着。如今见人不在,虽有满怀怒气,却不放一毫上脸,只把值钱的货物都拣在一边,连声赞好,绝口不提“小店官”三字。拣完之后,就说:“这些货物我件件要买,闻得你铺中所说之价不十分虚诬,待我取回去,你开个实价送来,我照数给还就是了。”金、刘二人只怕他为人而来,决不肯舍人而去,定有几时坐守。守到长久的时节,自家不好意思。谁想他起身得快,又一毫不恼,反用了许多货物,心上十分感激他,就连声答应道:“只愁老爷不用,若用得着,只管取去就是了。”东楼吩咐管家收取货物,入袖的入袖,上肩的上肩,都随了主人一齐搬运出去。东楼上轿之际,还说几声“打搅”,欢欢喜喜而去。只有那些陪客甚觉无颜,不愁输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