怯怯的喉咙来答道:“唉!我的那来意真不是这颗善心呢!怎么如今我一见了你们一团和气的,倒叫我怪不过意思的了。但是适才那些允我的话,若要是在老爷嘴里说出来,你太太不要多心。就是分明是一口血,我也当着是一口苏木水,再不敢相信的。实在他们做官的人,一步三个谎,我是生前听怕了的了。现既是你太太这样说,我答应可是答应,但不许同我失约。再者,玉皇忏是万万做不得的,皆因为那忏现在不得用,目下叨利人天几个执政大臣,都比不得从前文天祥、史可法那班人的正直无私了,类皆本朝咸同年间一般中兴名将,外面却假装着孝廉方正,洁比河清,内里多半是棺材里伸出手来死要钱的朋友。出世为将相,入世为神。若受斋人无钱使用,就保不住不经年累月的捺搁着,不得超升。那岂不是堂前生瑞草,好事不如无了么?依我说,倒不如叫人多念几卷《法华经》,或是多拜几天大悲忏,还是脚踏实地的。太太你想想看,是不是呢?”
  宸章夫人一听这几句话,就没等他说完,忙着点头如鸡啄米似的,连连应允。一面叫人传话出去,快请和尚道士来,即日念经拜忏;一面把左近纸扎店里冥衣冥库,一齐收买来,堆积如山的焚化。我再存神看那老婆子,突自拿小拇指头衬在牙缝里,作色道:“哦!罪过哉!罪过哉!怎么碧霞元君(按碧霞元君为泰山封号)会邀得长桑翁来呢?你们快备茶酒,快拿纸笔,好求僊翁赐个方子,把小倌儿吃了,长命百岁呀!”接着便听见咳嗽声、三人谦让声、议方声,老少卑抗,如论百舌。既而大声呼道:“彩鸾妹子,备法驾未?”似乎有一髫龄女子声音答道:“备矣!”便诸声寂然。那个老婆子依旧一般打呵欠,伸懒腰,闹了大半日,始装着苏醒过来的样子,揉揉眼睛,站起来对着众人说别的话。
  我看他那种龙钟老态,竟要一步路走三个钟头,较诸适才举止玲珑,就真像是两世人,活有邪鬼附体似的。便蹙转身对笪旦笑道:“笪君,我就不相信,会真有菩萨做鲁仲连,替人家排难纷,博这点纸锞灰用?但是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妇人,他怎么又居然的能将各种人声音笑貌,说得惟肖惟妙的?而且还吐属典雅,不类村婆子口脗,这却真难为他学呢!再宸章家里的隐事,他怎么又能知道得这样清切,说出来语语动听?我更是百索而不得一解了!”笪沓道:“这有甚么大机关在内,也值得如此费解?你到底是书呆子脾气,不晓得外面的鬼卒伎俩。大凡这咱医卜星相到人家里去,那些雅口头禅,是如同你们子曰学而时习之一样,从小念惯了的,不算得是一件甚么稀罕。至于人家远先三代宗亲,以及近年有无横死夭折的人,都要设法探听明白,(江湖中人谓之簧信,言其如乐器之有簧,方吹得响也,又叫买春。)方不至临时驴头不对马嘴的瞎说呢!但是他们内中老少不一,门户众多,竟很有一等漂亮妇女,打扮得标标致致,如同花蝴蝶一般,到人家去穿房入户,好外面拿着些吉凶祸福的话骗钱,内里行其三姑六婆是淫盗之媒的故技。然而亦有时想骗人家钱骗不到手,反白白地贴着一个身体在里头,弄得张天师被娘打,有法无处使呢!”我笑道:“这不是想扠鸡没有扠得着,反丢掉了一把米么?”
  笪沓道:“怎么不是的呢?此事是我那一年偶经汉阳,路过一家门首,看见他两扇门是关着的,时正下午,那一边门框上挂了一个簇簇新纸糊蔑丝笼。我当时站下来,就去看那灯笼上的糊的甚么字,不提防门■■一声,从里冲出了一个年岁约莫有花信上下的娉娉婷婷妇女来,接着后面又跟出个白苍苍的老婆婆,可怜扶着拐杖,一步一跌的追着那先时出来的妇女道:『女先儿呀!女先儿呀!我的这个儿子病症,可有得好呀?』那妇女被他追问不过,只得回过头来,恶狠狠的答道:『你家这个人,促就要把他促死了,还想有得好呢?』说着这一句,便如飞的走去,就号志是有怕人拉着他不放似的。我再朝那家墙上一看,见是贴着『秣陵朱寓』四个字的公馆条子,怪不得适才老婆婆嘴里,先呀先呀的一口南京话呢!无奈细把他们两造的言语,以及妇人匆遽神情,再四回想,都想不出是个甚么原故来,当时也只好留为疑案罢了!谁知天下事要得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就是皇宫内院里的秘密交涉,如武则天宠张昌宗、张易之两人,其主动力实由于某公主及上官婉儿推荐,言其人丰不垂腴,瘦不露筋,至下令敕太学图其形像尺寸,留为本朝公主以后选驸马者表率,当时史鉴何尝肯秉笔直书呢!讵《袁氏丛书》所载『控鹤监记』一段故事,早已替他记得清清楚楚了。莫说是他这么一个无足重轻的人干点事,就没有人能知道他的了吗?此事碰巧今年六月间,我们内人因为雇了一个针线老妈子,谁知就是那秣朱寓里辞歇出来的,才一丝不乱把这件事宣布与我听。原来那天门里跑出来的那个人,是祖传的一份走阴差生意,因为他为人略有几分姿色,外面人就赠他一个绰号,叫做『小白菜儿』,生计界上也异常发达,不是今天张翰林家姨太太请过阴,就是明日李大人家大小姐请查寿。谁知冤家路窄,不晓得在哪里被他那旧小东家看上了,就死活不要命,想去同他勾搭上手。无奈那妇女是个老走江湖的人,没有一样事他不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