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呢!总而一句,他们的话都在可解不可解之间。三堂大约是指的潘安堂、钱安堂、老安堂三堂名而言。至于六部,却是不通得极。而且三句不离本行,多半是船上的俗话,甚么端把为吏部,门帘叫户部,柁叫工部,篙橹叫刑部,帆樯叫兵部,中炕叫礼部。九代帮头,就是说那各人当进帮之始,都要由穿跳师介绍在前、引进师带领在后,然后再请本命师择日,大开香堂,或就古庙,叵人家,均俟人静更深,高烧红烛,敬■名香,三师排班而坐,众徒子徒孙都一个个依次鹄立。继由引进师下座,带领其人至本命师前,匍匐跪倒,口称老某人,一心皈依大道,千求师父慈悲收录等语。如是三遍,然后做本命师的,便高声将以上十帮规、八世第、三堂、六部,以及三师各人名下的所有三代名号粮船,当时在第几帮,旗用何色,并兑粮所在,交粮地方(大约以兑粮在浙江省交粮在北通州居多)一一宣布,便一一默记。如此又由引进穿跳二师,互授以帮中口号,及途遇学长平辈各种礼仪,演习已毕,始各如鸟兽散去。还听说他们开堂徒弟烧的香,都不能一权少一枝的,其数目恒视班字为转移。诸如师父是个元字班,那香自然是古庙前旗杆,独一根了。若要拜了个武字班做师父,则星星磷磷,恰成北斗之数。所以进过帮的人同人说话,辄自谦道:小孩子香头低,尽站在第五枝香上,不过是沾着一点子祖爷的灵光罢了,还要望你们诸位大老爷们,叔伯们,照应点慈悲点才好呢!人家就知道他是第四代礼字班的子孙,自己是大字了。
  “我还记得有一天在清江浦城外一丬茶馆里吃茶,谁知那个腐败地方,安清帮比上海翻戏党还多。没有一丬吃食店茶馆里不是挤得满满的。我只得望了望,随便拣一副座头坐下去。不意从我左边的一张桌子上忽然立起一个人来。看他那个样儿,并且像个世家子弟,但是那种大拇指头竖竖的拿了一把黑油纸 扇,在手里不住拾得同放鞭相似,就已经不折一个道理了。我后来又猛听他对着一个歪戴帽子、提画眉笼的人,说了一大串甚么『兄弟沾祖爷的灵光,三师的慧照,在香堂上面,站在第七枝香上。不过是没有穿过皮底鞋子,跑过同东道儿,文不能像秀才,武不能当兵。兄弟来的慌,去的忙,敝前人若有交代不到的地方,还要望你们贵地一班老师父们、少师父们,还有那些一岁两岁,出了娘房;三岁四,进了学堂;五岁六岁,来到校场;七岁八岁,站在香堂;九岁十岁,左手拿着大片子,右手带着小宝,六响洋炮,班得喳喳叫的十方广众大小师父们,慈悲我做后辈的几分才好呢』那些草野奇谭,倒很把我吓了一跳。及至轻轻的问了问堂倌,才知他是我们扬州阮太傅阮元的孙子。我心里想道:他们家里,我认识的人很多,不要回来被他认出我,就黏搭住不好弄了。不如我眼睛放亮些儿走罢!便头一想,一头拿着小手巾,搭讪着掩住嘴,装出咳嗽怕风的样子,匆匆走去。”正是:
    沧桑变幻虽天运,
    贵贱循环总自求。
  要知以后如何,且俟下回再说。


  
  






第二十三回 讯理会堂上露真情 开喜筵同人出公份


  “我当时听见堂倌告给我,他是扬州阮太傅的孙少爷,我就生怕他认出我来,倒不好不招呼,只得拿手帕子掩住嘴,装着咳嗽怕风的样子,三步做两步,两步做一步的赶忙走了。旭公你想,他那种样儿要叫一个会唱传奇的人听见了,岂不要疑他是从那《小和尚下山》一折上甚么『一年二年,养起了头;三年四年,讨个浑家;五年六年,生下娃娃”七年八年,成人长大;九年十年,落他喊了一声和尚爹爹,落他喊了一声和尚爹爹』剽窃了来的么?”
  真晓轮道:“你这话倒有点儿像。那么一大篇子,实在很亏你有这许多的记性记他呢!就是一班下流社会的人,本来就不知道甚么东西叫做道德范围,甚么东西叫做名誉得失。一经被那些自私自利的邪说入到脑气筋里,就如同云从龙风从虎,物类相感,自然脗合。还可以拿不知不罪一句话,替他为解脱地步。若这个姓阮的,明明是阮太傅的孙子,邗江世家大族,总不见得从小儿没有受过教育的罢?怎么也是这样乐下流而忘返,视一般强盗行为比封侯相还要看得重大些呢?这就是令人索解不得了!”真晓轮说到这里,又拿眼睛眇了萧菲一下,见他仍自在那里低着头抽他的鸦片烟不动,遂又笑了一笑道:“我听得人说,目下那些红帮里的人,自从徐怀礼一人归正,便如同蛇无头而不行似的,也就安分的许多了。还听得人说,内中有几个很有名誉的盐枭头目,如任春山、沈葆义各人,也都见异思迁,陆续的做了官了。所以这两年,由长江路上来的人就没有再像从前那戊戌己亥年分,听见沿途村市上,没一处不是三三五五,不衫不履的人,聚着讲甚么桃园义气,梁山根基那些风话了。这件事的影响所及,还算是刘忠诚在江督任上一宗大大的善政呢!”
  我笑道:“这句话倒还不错。若不是他信从长江提督黄苟岩宫保的话,把徐怀礼设法招抚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