害他的本来妖艳,始知王嫱、郑旦,非画工所可得而传的。不禁已死春蚕,情丝又起,未免在那里一个人颠倒乱想。幸被窗口几阵习习清风,同那江涛怒涌如在枕边咽过的声音,竟把各种妄念,轻轻洗脱。不一刻工夫,究系夜间欠困,不觉渐入睡乡。后虽微闻外面略有嘈杂,然事不关己,任他石破天惊,也就不在意了。
  及至一觉醒来,那百叶窗口的西晒日影射得我满身皆是。船上的汽笛又呜呜的响了两下。忽听仲芳走来敲门,说是:“快要到镇江了,你还不趁早收检行李,回来人多手杂的,防备失落了东西!”我听见,赶忙的一骨碌爬起,开了房门,头一句就先问他:“昨夜外国人喊你,是为的一件甚么事?”仲芳笑道:“说给你听,倒也好顽子的。昨天我们船上,上来一位通州客人,是同船主在美国大学校同过学的,来时我并不知道,他也没来拜过我,不晓得昨儿晚上,怎么样同你住的这间壁房里一个苏州娘娘们,吊膀子吊来吊去,竟把他的四百块洋钱吊去了。不晓得怎么,他又心痛起来,就在我们船主面前扯了一个大谎,说是有几百块洋钱,在本船上遇铳手铳去了,请船主喊买办来替他查查看。所以我们船主就立时喊我去,叫带着通班的茶房水手趁船还未到岸,照着他所指的地段数目,挨排的去搜一搜。倘能搜着了,或者赏那铳手几块子钱也使得。我当时已答应着下来了,他忽又喊住我道:『这是我的旧朋友,他们倒业已这样不分疆界了干了,要是那起搭客,还不受他们任意啰唣么?明儿招商局轮船的名誉,岂不要送在几个铳手手里吗?你总得乘此利害办一办!』那时,我却报复了他一句道:『怎么搜,怎么办,我都理会得。但是闹出意外的乱子来,却莫要又去抱怨我就是了!』船主虽然明知我这句话,是回驳他昨天那段言语的,却没答我甚么就进去了。小雅君,不料洋钱搜倒被我搜出来了,就是那个婆娘,说出几句轻如鹅毛,重似泰山的话来,即我生了十六只手,也莫想拿人家东西得动。”
  我忙问道:“他说的是几句甚么话?会把你这样的一个大好老吓得缩手缩脚的?”仲芳道:“他说是『身边洋钱,出门的人谁没有?就是钱的数目也会凑巧相同的。只有那洋钱上的图书花押,是各人有各人的暗号。拿出来,一千个人里头,都难得有一个同样的。叫我转问那位先生一声,他所失的洋钱,可有甚么戳记?说明了,好大家拿出来对一对,免得指鹿为马的乱赖。』谁知那客人还没有等我开口,就早已指手画脚的嚷道:“我的洋钱是一律通州大生纱厂里的。生字图记,共计是四百块,分为八包。你们诸位不相信。生字图记,共计是四百块,分为八包。你们诸位不相信,候搜着了看一看,就明白了。』那婆娘等他说完,笑道:『耐格闲话,大家听见哉!伲身边格洋钱,数目也是四百,拢总也是八包。但是伲格洋钱,是零零星星积起来个,勿是啥今朝拿来二百,明朝拿来三百,有啥一色个图记,只要小钱庄浪先生说勿铜就罢哉!亦有个洋钱才是捉生活(做绣货俗称)来个,所以就用旧账簿包起来,想来也可以做伲的招牌。』一头说着,一头就把他牀上的一个枕头箱子打开来与大家看。我当时曾经走近前去数了一数,确是四百元,但只没有那客人所说的生字图记。且这婆娘身上,不晓是洒的一种甚么非兰非麝的香水,没命的朝人脑子里钻,叫人家闻着了怪心软的,我就头一个不情愿替他查这件无头的案子。再去看那客人自己,也是睁着眼,张着口,露着一嘴红绿牙秽堆嵌起来的蛀齿,望着那洋钱一言不发。过了好一会,又听那婆娘轻言巧语的道:『各位叔叔伯伯才看见哉!今朝碰着子俚,倒是指鹿为马,要算伲个勿色头,伲也有句闲话交代明白子。个种世界,真正人心难测,乌眼珠看见白铜钱。伲是女娘家,出门出路,归格客人,朝子伲忒出子眼睛,像煞有介事。假使有啥三长两短,伲是要同俚耐算账个!俗语说,财勿露白,要到子尴尬个时候,倒说伲是谩藏诲盗。伲个铜钱,是推板弗起个。』我先听他说指鹿为马,已经有点吃惊了。现在又听他说出这谩藏诲盗四个字来,知他不是个寻常女子,也就不敢深追了。”正是:
    世界愈新愈变局,
    江湖越老越寒心。
  要知此事如何,下回书中交代。


  
  






第十八回 梓乡归去灾象惊心 噩耗传来良箴动魄


  仲芳说:“听那婆娘迭连嘴里露出指鹿为马,谩藏诲盗的两句话来,知他不像没受过教育的寻常女子,因此不敢深求,只得看着他把几封洋钱包包裹裹的收将起来,竟无法可治。”我笑道:“你莫非是见他生得太体面了,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,心坎里未免有点儿回护他罢?”仲芳道:“你又来取笑我了,这趟尚好,还没有说出我是同他连党呢!”我道:“现在此人还在船上么?”仲芳道:“怎么不在?我记得他是写的九江官舱船票,下船的时候,还要在你之后呢!你又问他做么事?敢是有甚么方法,能把那位客人失去的四百番花边,原璧归赵么?我心里虽